大唐第一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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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杠精》
作者:水鱼要吃素
内容简介:
网络杠精李大德魂穿隋末,成为李渊三子李玄霸。那一年,杨广三征高句丽,国内民不聊生,烽烟四起。李渊还是长安城一名四品小官,平阳昭公主刚做了妈妈,千古一帝也才十七岁。那一年,历史的角落里,蝴蝶煽动翅膀,掀开了新的一页。
第1章 风雨夜杠精之死
“轰隆!”
雷电在窗外闪过,雨点拍打在玻璃上,使得炎夏之夜的暑意稍退。
下雨天,李大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泡上一壶热茶坐在窗边,注视楼下冒雨穿梭的行人。
生活需要对比,他很享受这种硬生生对比出来的悠闲意境。
当然了,如果冒雨穿梭的是他自己,就不希望有人抱着茶壶躲在窗户后面瞧热闹了。
不过今晚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搬着椅子跑去窗边,而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打字。
李大德有两大爱好,除了上述的“雨夜观景”,他还喜欢找人抬杠,俗称“杠精”。
不过这两样爱好都有些欠揍,尤其是后者,太容易让人“动手动脚”,所以第二个爱好就只限于网上。
毕竟顺着网线打上门来这种事,不太容易发生,况且他每天还会更换一次IP地址。
最近他迷上了一本讲述初唐历史的网络,每晚都会守在电脑前追读。
不过很难说他喜欢的到底是作者写的内容,还是那数量庞大的章说。那一条条,一句句,对他而言简直是强迫症杠精的福音,不杠都对不起作者那小学生似的笔。
身前的屏幕上开着页,扣扣,以及度娘。
做杠精也是需要海量知识来支撑的,李大德虽然知道一些初唐的历史,但这点储备还是不够他做历史杠精的本钱,需要度娘来给他做坚强后盾。
至于扣扣,纯粹就是他嫌弃对方网页回复不及时,申请加了人家的读者群。
此刻,李大德一手持键,一手握鼠,眼观六路,纵横捭阖。
“总所周知,隋炀帝是被李唐抹黑的,因为他开科取士,打击世家,就被关陇集团扶持李渊干掉了!”
网页上点开的一段章评,点赞最高的一段如是说道。
李大德面露微笑,鼠标腾挪,同时点开几个度娘搜索结果和百科介绍,随后运指如飞:
“不懂不要乱说,科举制度在南北朝就广泛应用,隋朝不过是完善了一下。中原世家的兴盛大都得益于科举。他们比平民百姓更容易读书,也更容易考取。说科举是杨广与世家对立的主因,简直是胡说八道!作者也是瞎写!”
啪嗒
鼠标点击发表,李大德端起保温杯来,喝了一口混合枸杞的热茶,长舒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刷新了一下网页,对方没回复。倒是群里某位作者兼群主说了句:“最近杠精真多,心好累,感觉不爱了。”
一群潜水的书迷冒泡安慰,劝说作者不要理会云云。
李大德也跟风安慰了几句,想了想,又打字道:“有人杠,说明你的书火,你应该开心!”
开心吗?
或许吧!反正李大德觉得要是有人每天守着电脑等待和自己抬杠,那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窗外雷雨声渐大,群里越发热闹。李大德打字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脸色都兴奋的发红。
这个时候,再次刷新网页,却发现刚刚打字上去的那一条留言消失了。
“被删了?”
李大德皱眉,有些不理解作者的好作。
哥们儿凭自己的学识留的言,你凭啥给删了?
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框,李大德点开留言窗口,把刚刚被删掉的那段话再次打上去。就在点击发表时,一个提示弹了出来:
“对不起,您的粉丝值不足500,无法留言!”
“!?”
眼看就要发表,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提示来,李大德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愣了把自己给呛了一下。
“咳咳!”
红着脸咳了半天,摘下眼镜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又喝了一大口热茶。忍了半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玛德,不就是5块钱么!”
黑着脸摸出手机,直接给作者打赏了5块钱。然后再次点击发表。
“对不起,您已被管理员永久禁言!请联系”
“我去你大爷”
李大德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多好的抬杠氛围啊,生生被这黑心作者扼杀在了一片铜臭之中,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说了,你特么的倒是先提示禁言啊,花了5块钱呢!
“群主滚粗来!给我一个解释!”
李大德把手机往旁边一摔,拖过键盘来,气势汹汹的在群里打字,誓要讨个说法。
这边把被禁言的截图发到群里,还不等作者回复,几个日常划水的管理员倒是先冒泡了。
“卧槽,原来你就是那个杠精!”
“谁把这杠精加进来的!”
“哈哈,作者菌干的漂亮!我早看这杠精不爽了!”
“呦呦呦这逼还打赏了,是想继续抬杠吧?”
“这样的杠精,不拉黑留着过年咩?”
“呼!呼!”
李大德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眼睛里都能喷出热气。键盘被他敲的啪啪作响,好似下一秒就能被敲碎。
“你们这是欺诈消费者!老子花了钱,就有权利评论!”
狠狠的一敲回车,预想的话并没有发出去,而是刷新出一条系统提示:“您已被管理员禁言7天。”
“草一种植物!”
李大德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不清,同时心脏剧痛,难以言说。手脚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胸口也异常憋闷,喘不过气来。
“哗啦!”
一阵眩晕感笼罩过来,李大德连人带椅翻到在地板上,键盘手机等掉落一地,保温杯子里的热茶和枸杞也淋了他一身。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郁闷了,心底开始害怕。
在网上看到过许多宅男猝死的新闻,都说都市生活压力大,现代人易怒易悲,容易引发各种疾病。李大德不信,为这事儿还在网上和人杠过。
现在他信了。
意识越来越沉重,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耳边只有嗡嗡的蜂鸣声,嘴巴大张,不断的吸气,却仍旧觉得憋闷。
“不能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房贷没还完,新房还没入住,媳妇也还没着落”
“谁来救救我”
“120!打120!”
挣扎着翻过身来,在一地的温热茶水中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湿哒哒还沾着茶叶沫子的手机。
“”
屏幕已经被保温杯砸碎,内部进水,神仙都救不了了。
“呃啊啊”
李大德气得想要大骂,可脱口而出的,只是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还没喘气的声音大。
“得找人帮忙!”
他想起了住在隔壁那位,喜欢和他辩论到底是猪肉有营养还是牛肉更健康的邻居大婶。
“救救命呃”
四肢已经开始发麻,一阵阴冷的感觉泛过心底,眼泪鼻涕口水一股脑的全流了出来。
李大德的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喘息声,奋力向门厅的防盗门爬着。中途不停的拍打地板,并把沿途能摸到的一切都扔向防盗门,期待引起别人注意。
“轰隆隆!”
窗外雷鸣滚滚,雨也越下越大,夜晚被雷雨声填满,再容不下一丝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然变得深邃。除却雨声,整个小区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临街的一栋楼上,一处窗户仍旧透出昏黄的灯光。
客厅里,李大德的身影趴伏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已无声息。
“滴滴滴”
书桌上的电脑音箱传来消息的提示音。某书友群的群主水鱼要吃素正在私聊李大德:
“兄弟在吗?”
“不好意思哈兄弟,刚看到你的打赏,已经给你解除禁言了。谢谢支持哈!”
“兄弟咋不回话?生气了?”
“你别跟那帮牲口一般见识,他们就是水习惯了。大家都是花钱看书的,图个乐呵。在我心里,你们都是读者爸爸!”
“兄弟?”
“兄弟你回句话呀滑稽”
第2章 桃代李魂穿千年
尽管失去了一个读者,但并没打消某咸鱼作者的积极性。
大雨过后的清晨,迎着朝阳,难得早起的水鱼要吃素打开电脑,写下新的章节。
大业十年,世祖明皇帝杨广第三次征伐高句丽,兵临怀远。
七月,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兵进平壤,作进攻状。受国力所困,高句丽王高元遣使求和,将反隋的前兵部尚书斛斯政押送军中,并承诺放还前两次东征俘获的大批隋虏。杨广许之。
八月,杨广班师回京,沿途飞马传捷,言东征大胜,高句丽乞降。车驾入东都时,百姓沿街相望,山呼万岁。杨广着金甲立于车前,挥手自得,言官皆称贺。
翌日,西京大兴长安,一支近百人的送葬队伍正从延平门内缓缓走近。
白幡在前,有家仆挎竹篮,每行数丈便抓一把冥钱扬起,高呼“魂兮归来”。
几名麻衣僧人缓步而行,低沉的挽歌似哭非哭。后跟一架由麻绋搭笼的马车。上载刻木屋舍,内里隐见一口黑漆棺木。
数十骑麻衣骑士随护在车驾左右,神色哀戚。更有大批仆役麻衣缟素,随葬器皿多有陶俑奴婢,竹简,铜灯。这一队声势肃然,令人压抑。
眼见队伍占据大路,周围百姓商旅驻足观看,议论纷纷,守门的队正便上前,准备拦下呵斥一番。
圣人得胜班师,不日就要抵京。早有使者飞马报讯,要求整肃街道,驱赶流民。不说敲锣打鼓,热情洋溢吧,这一大早的洒这一地冥钱是闹哪样?
“止步!”
队正扬手指着队伍前方的持幡人,冷声开口。谁知对方竟看也不看,只目视前方,肃然而行。
“三爷魂兮归来!”
抑扬顿挫的喝声忽的响起,其后的家仆扬手,一把冥钱散落,就在这延平门下,差点飘到队正的脸上。
“恁娘!”
驻京师的金吾卫兵卒可不是所谓权贵就能糊弄的,何况一贱籍家仆。队正环眼一瞪,抬手就要拔腰间横刀,后方武侯铺中卫士也纷纷起身。这时,身后一兵卒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队正!你瞧!”
“我瞧恁”
被拉扯的守门队正一摆肩膀,转脸就要开骂,冷不防迎面一人跨马而来,素衣黑须,当先拱手。定睛看时,顿时激灵一愣,急忙正了正兜鍪óu,拱手侧立。
“见过李少卿!”
原来这马上的中年男子,竟是当朝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
别的勋贵世家他未必认识,李渊在这大兴城却是个名人。姨母独孤伽罗是大隋开国献皇后,外甥女王氏为今上宠妃,岳父是前定州总管窦毅。论后台背景和复杂的亲戚关系,连杨广都差点比不过他。
不过他最出名的却是7岁袭爵,深得先帝先后垂爱,撒着尿活着泥巴就成了大隋开国公,堪称前无古人。曾羡慕得整个大兴城百姓质壁分离。
这位可不比一般的世袭勋贵,哪怕现在不得宠也是实权近臣,不是他小小兵头惹得起的。
李渊纵马来到近前,虽未下马,但神态倒也不倨傲。只是眉宇深锁,脸色困倦。拱手执礼,沙哑道:“今日小儿丧礼,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所落冥钱,稍后自有仆役打扫。”
“少卿言重了!吾等不敢耽误贵时,还请少卿节哀!”
队正双手反持唱了个喏,随后挥手让众兵卒靠后,让开大路。
李渊自马上很是郑重的拱了拱手,打马前行。
哀声渐至,滚滚而行的马车前,一白面青年面容悲伤,眼眶红肿,怀抱灵牌于马上。黑色的灵牌正中书有“李氏三郎讳玄霸”的字样。身后的马上并行两位麻衣女子,不停拭泪,哀婉不止。
李渊的儿子死了?
路旁有熟悉这一家子的商旅行人相顾茫然。
李渊出名,他儿子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尤其是第三子李玄霸,幼时聪慧,颇有辩才,曾经把教授他的先生驳得掩面无言。
说白了,那货就是一杠精,最见不得有人装学问,喜欢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盘桓大兴求官的世家子弟没少和这货当街抬杠对喷。
这杠精居然死了?说好的祸害遗千年呢?
“那位莫不就是李家二郎?身后是他夫人?唔,老了点喔,还有千牛备身柴绍,他也是李家亲戚?咦?那小娘子是谁”
站在队正身后的兵卒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一队人中竟被他认了个七七八八。队正听得耳热,眼见那柴绍俯身对牵马的随从说了什么,后者迈步走来,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恁娘,闭嘴!”
人家一家子都在这,正是悲伤的时候,偏这小子碎碎念个不停。要是传到李渊的耳朵里,他这队正少不得跟着一起吃挂落。
正凝神间,柴绍的那名随从已经跑到身前,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来,借着搭话的时候塞到队正手中,口称:“我家大爷说辛苦各位。”
“不敢劳柴大人挂记,这是某职责所系!”
队正捏了捏铜钱,却是双手合拢说道。
直到送葬队伍穿过甬道出城,门下恢复通行,这才掏出铜钱,与随从兵卒分了。笑言道:“瞧瞧,这才是大族世家气派,和咱们兵卒也一般和颜悦色。我看那柴绍也是玲珑人物,早听闻任侠仗义,今日所见不虚!”
有亲近兵卒一起分了钱,闻言便笑道:“这柴绍使了钱,队正您才这么说。若是一毛不拔,就合该闻名不如见面了吧?”
“去恁娘!”
队正抬脚就踢了过去,笑骂道:“既拿了钱,就知道祸从口出。咱金吾卫武力要超群,眼力也要非同一般。下值之后都别胡咧咧!”
兵卒们哄然而笑,点头称善。
却说送葬车马出了延平门,便转向西南,往鄠县而去。那是李渊官赐永业田所在,多达百顷。平时由李氏子弟打理,有佃农近千。眼下送灵回陇西祖籍是来不及了,便只好先采吉日在鄠县下葬,也好有人看护。
下了官道上小路,马车开始颠簸,棺木偶有磕碰。除此之外,便只有挽歌与低泣声。
马车左前,李渊次子李世民深垂头颈,握着灵牌的双手指节发白。离了城内,沿途所有的喧嚣瞬间远离,天地间只余这小小的送葬队伍。瞬间便被悲戚的氛围笼罩,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
背后传来三姐李秀宁的抽泣声,李世民吸了吸鼻子,眼圈一阵发热。李氏嫡出的兄弟姐妹有五人,只有三姐三弟和他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平时越亲近,彼时便越难过。
“咳咳!”
一阵咳嗽声自身侧响起,有些压抑,似口含异物一般。
瞥了一眼对过在马背上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李渊,李世民心底喟叹。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作为父亲还要强忍悲伤。短短几日,李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下葬之后,怕是要大病一场。
“咳咳!”
“咚!”
又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还伴随一阵敲击的异响。随着被车马颠簸声掩盖,不甚清晰。要不是他正凝神,都注意不到。
可李世民看的分明,立于马上的父亲并没有咳嗽。
视线下移,透过马车上木屋窗棂,落在黑色棺木之上。而后者似乎在震动。
“咳咳呜!”
李大德此刻涕泪横流,一半是憋的,一半是疼的。
他只觉得大梦一场,醒来后浑身酸痛难耐,饥饿难忍。而且嘴里也不知道含了个什么东西,硬邦邦圆溜溜的,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这会儿都被口水呛了三回了。刚准备坐起来,又一头撞在了硬木板上,眼泪都疼出来了。
我是谁?我在哪?
所处的空间格外狭窄,而且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同时身前身下都堆满了东西,咯得生疼,稍微一动就叮当做响。胸口也被一堆事物压得憋闷不已。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让李大德惊恐的,是他恢复知觉后,悚然发现菊部地区不知被塞了个什么东西,撑得格外难受,如同便秘。
“我不干净了”
眼泪不争气的沿着眼角滑落,被“前堵后塞”的李大德瞪起双眼,奋力挣扎起来。
“够救咩命啊!昂放饿我扣出咳去!”
第3章 大兴城外玄霸复生
“阿爷!”
李世民此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总之是很复杂的。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真碰到了难以解释的事,也终归平静不下来。
思绪已然飞到陇西的李渊被次子唤过神来,扭头看时,李世民正指着马车上的棺木看着他,嘴巴张得老大。
其实这会儿已经不用仔细听了,李大德正被惊恐支配,像是只被通了电的耗子,嚎叫挣扎。棺木之中哗哗作响,想注意不到都难。
牵马的车夫“嗷”的一声就软倒在地,队伍渐次停下。家属也不哭了,僧人也不唱了。把头的家仆抓着把冥钱正要呼喊,听到后面的动静,哆嗦之下,洒了自己一脸。除了亲近如李世民等,其余人“呼啦”一声就远离了马车两丈之外。
“哦呜呜够救咩命啊!”
“哗啦啦咕咚咚!”
麻绋捆缚的雕刻木屋随着马车摇晃不止,内里声响不断,在静寂的旷野中远远传开。
本是金秋时节,关中的日头酷热,但周围众人却只觉得阴风阵阵,冷汗涔涔。
“阿,阿爷,三郎他”
李世民身侧,作妇人打扮的俏丽女子瞪着通红的双眼,结结巴巴的看向李渊。后者正皱眉看着马车,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压抑着某种愤怒的情绪。
“公爷,是否开棺查验?许是合棺时仆役粗心,混入了虫鼠。”
李渊身后的老管家一句话,就让众人恍然他为何会有愤怒的情绪了。
很显然,遇到这种灵异事件,李渊所想的角度和高度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一开始就不信缥缈之事,而是觉得人为作祟。
搞他最疼爱的儿子,不愤怒才怪。
“速速开棺!莫坏了我儿身体!”
李渊低喝了一声,老管家急忙挥手,招呼众仆役上前解开麻绋。
众人此刻都下了马,李世民沉不住气,把灵牌塞给三姐,凑在棺木旁指挥。身后三姐夫柴绍扶着媳妇,眼巴巴的看。
李渊高坐马上,黑着脸也不说话。
后方仍有胆小的仆役不敢上前,动手的只是随行亲随家将,其中就有在城门给金吾卫塞钱的那个。
因为还未入土,封棺钉只钉了一半。李世民用随身横刀撬了几下,众人便合力推开了棺盖。
李大德这会儿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密封的棺木中空气有限,没醒的时候倒好,死人是不会呼吸的。可他从苏醒到开棺,中间折腾了许久。力气是一方面,大脑也真的开始缺氧了。
就在这时,棺木打开了。
阳光刺眼,新鲜的空气带着泥土与谷香扑面而来,刺激得人鼻孔发痒。
“阿呃喀!”
李大德猛吸了一口气,手脚并用,裹着金线蚕丝被带着一堆哗哗作响的铜钱器皿蹿将起来,喷嚏打到一半,又被嘴里含的不知什么玩意儿给憋下半截。
“呃噢喔噢!”
阳光下,某倒霉催的杠精披头散发,乌青的双眼布满血丝,嘴边涎水拉得老长,扭动着从蚕丝被中往外挣脱。
空气一阵安静如秘。马车旁的众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忘了呼吸,忘了眨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位丑态百出的死鬼。
李大德好不容易才把一只手抽了出来,伸进嘴里去扣塞进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躺的太久,手臂有些僵硬,动起来咔咔作响。
“啵”
一枚鸡蛋大小的青色玉石带着一个口水泡泡被吐出,嘴巴也终于可以自由活动。
“呕”
都不等好好的呼吸一下,李大德就忍不住先干呕了一声。随后又鼓着腮帮子,不顾周围还有一堆奇怪的古装人围观,恶形恶状的把手伸进裤子里,去摸塞在后面的东西。
实在是,那玩意儿有往里顶的趋势,越来越难受了。
“呃赫赫赫赫”
一阵打鸣似的声音打断了周围的平静,马车前,本就瘫软在地的车把式再也抗不住,白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诈尸啊!”
这一出声,瞬间激起了连锁反应。马车周围瞬间就乱了套,送丧的仆役一声呐喊,有的跪地哭嚎,有的转身跑向路边田野,还有的干脆学车把式,两眼一闭。
“保护公爷!”
“二郎小心!”
“三娘回来!”
人声杂乱起来,仓朗朗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家将们虽然也慌,但好歹是见过世面的,纷纷持刀把李氏众人围在中间。
李渊也被拖下马来,拦着不让靠近。
李大德这会儿刚摸到后门里的东西,正尝试往外抠,以至于表情有些销魂,甚至猥琐。上身忍不住的向前挺,越发令场景难以言说。
而就在这时,一声大喝响起,之前帮忙开棺的柴绍随从扯了横刀在手,踩了马车边缘高高跃起,向他狠狠斩了过来。
“三宝,莫坏了三郎尸首!”
身后一声惊叫,被柴绍拉住的女子急忙呼喊。千钧一发之际,跃起的青年急忙掉转刀柄,改砍为拍。
“啪!”
“啵”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刀身击在李大德的额头,那貌似舒爽的表情刚做了一半,就凝固在了脸上。刚刚才对焦的眼神盯住眼前的淡须青年,问候对方全家的想法一闪而逝。
“噗噗”
一股不可名状的气体带着讨厌的声音从刚解脱出来的后门汹涌而出,李大德只觉得这辈子能丢的人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丢干净了。带着羞臊和茫然,白眼一翻,向后栽倒下去。
“哐啷!”
众目之下,某人又摔进棺木。马车摇晃,名三宝的随从站立不稳跳落下来。拉车的驽马向前踱了两步,不爽的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众人面面相觑,都还没从刚刚的惊魂之中恢复过来,心跳如开锅沸水。
“呼好了!”
道右的地垄旁,国公府的老管家挣脱仆役的搀扶,长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李渊颔首道:“万幸,只是邪气为祟。眼下邪气溃散,三郎身躯无恙,不如早早赶路。”
众皆沉默,随从家将依然在戒备。对面,李世民咬牙瞪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后李秀宁趴伏在柴绍肩侧,低声抽泣。
虽然谁也没见过诈尸的景象,但对于老管家的说法,大家还是比较认可的。
邪气入体导致诈尸,这很合理,很科学!
可问题是,好好的死鬼就塞在棺材里,怎么就能诈尸?结合刚才某杠精的动作,以及随后泄身的那股气,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给他装殓的人。
再往远了想,对方为什么要对尸体做手脚?背后是谁的指使?谁看李氏不顺眼?
有人眯着眼看了一下东都方位,细思极恐。
“罢了,先赶路!”
李渊良久才叹了口气,挥手赶开周围家将,上前握住李大德耷拉在棺材外面的手臂放进蚕丝被下,怔怔的看着儿子的脸。
这会儿李大德的面孔其实有些狰狞,李渊忍不住伸手去拂。一旁的李世民有学有样,把对面另一只手臂轻轻的放回。
就在这时,父子两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顿在了原地。
某杠精的手臂柔软温热且不说,就在刚刚,两人都感受到了手臂之中的脉搏跳动。
李世民下意识的抬手去摸李大德的脖颈动脉,李渊忽然咳嗽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
李世民的手顿住,默默收回。
眼下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交流的好时机。父子两人心照不宣的转身上马。待家仆合上棺盖,准备上钉时,李渊便挥手拦住。
“先赶路吧,免得再出事!我们走快一些!”
有人默默的搀扶起先晕过去的人,掐着人中唤醒。众人长刀回鞘,再不言语,加快脚步向鄠县赶去。
第4章 鄠县庄园父子定计
从大兴城到鄠hù县有一日的脚程,骑快马也要近两个时辰。
一众仆役经此一吓,倒有好些个脚软走不动路的,其他人也多有心不在焉。
李渊装着心事,实在等不及。干脆就留下管家押后赶路,自己与李世民等引着马车,当先往鄠县疾驰去。
李大德是被饿醒的。
那是真的饿,如同有个酸唧唧的小人在胃里扯着胃壁撒泼打滚,让骨髓里都渗着对食物的渴望。
也不知身体经历了什么,总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他这次没敢乱动。
上一次苏醒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菊部地区和额头还有些火辣辣的疼。在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决定装死。
身旁有人说话,压着声音,口音还怪,听不真切。
“阿爷,三郎既已没事,为何还让庄上设灵?”
此刻鄠县李家庄园后宅一处厢房里,除了躺在床上挺尸的李大德,还有五人或站或坐。
说话的是李世民。
这会儿李二郎已经没了悲伤的情绪,满眼都是振奋。
“二郎说的是。阿爷,眼下三郎身子虚弱,当速速请郎中调理才是!”
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柴绍身侧的妇人,李世民的三姐李秀宁。
女子的声音总是比男人更具穿透力,李大德这次听懂了几个字。原来并不是声音低的缘故,而是众人说的是类似闽南语的奇怪方言,其中夹杂不少口语。他用听普通话的心态去听,当然听不懂。
即便是现在,也只是囫囵吞枣,连蒙带猜。
“三娘莫急,想来大舅自有考虑。”
柴绍的声音响起,第一时间就引起了李大德的注意。
这小哥的官话并不标准,但胜在咬字清晰,足够慢,听在李大德的耳朵里如同天籁。
“啐!”
厢房中,李秀宁俏脸微寒,瞪了柴绍一眼,啐道:“你只顾对阿爷溜须,眼下说正事呢!”
在大隋,女子的地位虽然不像后世那般低下卑微,但也少有敢和丈夫如此说话的。不过房中众人倒是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些想笑。
李世民身后,一个依偎他站立的瘦弱少女低下头去,嘴角死死的抿着,似在憋笑。李世民还小声说了句“观音婢,别学我姐”之类的话。
此刻,他们的小弟已从阎王殿里旅完了游回来,众人心神放松之下,倒也有了说笑的余地。
不过端坐房中的李渊却是面沉如水,不但没有丝毫愉悦,反倒眉头皱的更深了。
见子女们开始打趣,便轻咳一声,开口道:“三郎复醒,本是喜事。然一饮一啄,皆有因果。前日圣人回驾,召众留守入东都随侍,我因三郎亡故上表推辞。可如今三郎无恙,恐圣人疑我欺君,祸事不远欸!”
李渊这话说的沉稳,分开来每个字,李大德都能猜个大概,可连起来就一句也听不懂了。
其他人倒是安静下来,柴绍首先变了脸色,随后是李世民。只是一个是担忧,另一个只有愤慨。
“哼!今上亲小人远贤臣!阿爷尽忠为国,可他整日猜忌!要我看,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山河飘摇,我们就回陇西经营,未必不能”
“闭嘴!”
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李渊就怒而起身,狠狠的呵斥出声:“这是为人臣子说的话么!”
“大舅息怒,二郎他也是关心则乱。”
柴绍上前一步,随后给自家老婆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急忙过来,扶着李渊的胳膊把他按回在胡椅上,恨声道:“事已至此,阿爷你又何必与二郎置气!”
柴绍又道:“大舅安排庄上设灵堂,丧礼照旧,想来已有应对之策。”复又转身看向李世民,温声道:“二郎莫急,无论如何,定不让人加害三郎!”
李世民撇了撇嘴,低头不言。身后的少女悄悄拉住他的手,便扭头笑了笑。
这会儿李渊已然平复,但其实也根本就没生气。待众人看他,便安排道:“为今当行金蝉脱壳之计。我等在此仍旧主持丧礼,另遣亲信仆役,送三郎去河东。大郎去岁与郑氏结亲,正好投奔于他。河东世家多与我交好,定能维护。”
顿了顿,又道:“此间之事,便莫和你万姨娘与智云说了!”
李渊口中的两人,一个是他小妾,一个是他庶子。因为“悲伤过度”,无法出门,这次就没跟来。
众人识趣的避开话题。柴绍笑道:“如此甚妥,今上心思游离,少专一事。等风头散去,三郎便好走动。”话音刚落,就被媳妇踩了一脚。
只见李秀宁幽幽一叹,扭头看着床上的李大德道:“就是苦了三郎,本就体弱,此去河东五百里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像是引起了共鸣,房中众人都是一叹,目光集中在了床上的身影。
李大德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阵不安,身体随即绷紧。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隐约猜到这些人好像是在说他。结合之前的经历,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是被绑架了!
特么的!
哥就知道隔壁那对老夫妇有问题!每次买菜见到别人家的小朋友,都要用糖果引诱。只是想不到这么饥不择食,连他这种“大宝宝”也拐。
黑劳工?非洲挖矿?器官买卖?
越想越害怕,李大德决定装死到底,等天黑了就跑路。
可他想沉默,他的肠胃却实在受不了了。好不容易才引起众人注意,胃中的酸爽小人猛的发力,扯着肠子,抑扬顿挫的嚎叫起来。
“咕咕咕咕”
众人:
李大德觉得脸有些热,而在众人眼中,这货先是耳朵红了起来,接着是脸颊,脖子。偏生这会儿喉咙突然又痒了起来,很想咳嗽。
“我忍”
“我再忍”
“卧槽忍不住了!”
意志力这种事,不死到临头是不知道有多强大的。李大德脑补了一出绑架大戏,也只是想想。这会儿身体上的不爽首先袭来,便再忍不住,翻身爬了起来,抱着脖子一阵乱咳。
“三郎醒了!”
“三郎!”
“我的儿!”
众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李大德发毛。而他的肚子,这会儿叫的更欢了。
“唔,三郎几日未进,我去熬些粥来!”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垢急忙道。
“我和你一起,三郎喜甜,得多放糖呢!”
李秀宁此刻满眼都是笑意,拉着长孙无垢走出屋去,留下男人们在此说话。想来李渊定然还有事要交代的。
果然,等两人走远,李渊便使了个眼色,让柴绍去关了屋门。随后看向李大德,温声道:“三郎,你感觉如何?”
“我”
李大德直勾勾的看着恨不能凑到自己脸上的黑脸大叔,很想问一句你特么谁啊,会说普通话不。但对方的装束,又让他有些懵逼。
黑色幞头包着用笄固定的长发,身穿素色长袍。三缕胡须盖过下巴,一副古人扮相,让李大德有一种来错了片场的错乱感觉。
另外两个看起来不大的青年也好不到哪去。一个身穿麻衣,头上戴着个奇奇怪怪的平巾帻。明明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却搞笑的留着胡子装成熟。另一个根本就是未成年。
玩spay的绑匪,李大德没见过。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长发调皮的从额上垂落。李大德下意识的撩起,随后愣了一下,抬手往头上一抓。
“卧槽!”
少年忽地自床上跳起,两手抓着自己的长发作震惊状。
使劲扯了两下,很疼,不是假的。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公鸭般尖锐,像是个变声期的小男孩。于是顾不上其他,当着三人的面,直接掀开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扯开裤子看去。
裤子有些短,仅到膝盖。此刻一个眼熟又不太眼熟的家伙,正蜷缩在少的可怜的稀疏毛发中,营养不良的摇摆,让人看得心酸。
李大德拖了长音发出一声“卧槽”,三分惊怒,三分疑惑,三分嫌弃,还有一分大石落地的喜悦。
小了点,比没有强不是?
对面,李渊父子翁婿三人呆若木鸡。
第5章 惊年代玄霸认二哥
“我还是我,可我又不是我了。”
后宅偏厅里,李大德套着一件明显大了许多的圆领胡衫,坐在胡凳上,拄着方桌呼啦啦的喝粥,同时思考着“我是谁”的哲学命题。
李秀宁和长孙无垢坐在对面,看着饿死鬼投胎的弟弟,一个憋着笑,一个满是好奇。
此刻李渊三人都在隔院的前堂主持某杠精的丧礼,后院已被清空,无人往来,倒也不怕有人发现这个饿死鬼。
李渊的三子早亡,这在这个人命如狗的年代不算新鲜,但在鄠县李家庄却是大事。李渊袭爵唐国公,又是内朝从四品的卫尉寺少卿。即便是天子脚下的大兴城郊,也是一等一的大官了。
附近的乡老故旧都来吊唁问候,顺便吃一桌白事酒席。李大德的棺木会在灵堂稍停,傍晚酒席散了,就会抬走下葬。
不过这些暂时都和他本人无关,就算李渊把通盘计划都告诉他,他也未必听得懂半半白的古语方言。不被当成傻子,已经是他别别扭扭的学着柴绍的口音胡诌几句的结果了。
没有黑煤窑,也不是拐卖人口。
此刻李大德大体已经猜到,自己许是借尸还魂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没死当然是好事,因为房贷不用还了,班也不用上了。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李大德,可现在他是谁?谁能给解释一下?
“咯吱咯吱咯吱”
咽下一大口也不知道是啥粮食的甜粥,随手摸起碟子里一块腌制的黄褐色咸菜塞进嘴里大嚼。空虚的胃渐渐暖和起来,某杠精原本菜色的脸也渐渐起了红润。
“啧,着玩儿还挺脆,拌的是什么油?真香”
李大德的思绪有些走神,随即就被身前古装美女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三郎,听说刚刚你在屋内高呼俚语,阿爷都看呆了?”
李秀宁笑嘻嘻的开口,有些遗憾没看到李渊出糗的样子,很想让弟弟给她复述一下。
李大德这会儿已经知道“三郎”是叫他的,便抬起头认真听了听,可惜还是听不懂。不过看李秀宁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估计是在八卦。便敷衍的点了点头,又捧起瓷碗喝粥。
“噫你小时候可是话很多的,最喜与人辩论,咱家的夫子都被你气得说不出话。你还记得嘛,那一年也是入秋,阿爷请了宫中侍讲到家里来,结果你不满他曲解古意,巴拉巴拉”
李秀宁很是不满他的态度,在对面说个不停。李大德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怎么听。等到李秀宁说完了,见他这幅呆样,便好没好气的翻了翻秀气的白眼。
“哼!还是小时候有趣,长大就蠢了!二郎也是!”
李秀宁年纪不大,但是成亲早,最近几年并不常回家。还以为弟弟是长大了才变得沉稳起来,殊不知李大德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些神马。
倒是一旁的长孙无垢,原本还笑嘻嘻的看着姐弟俩闲聊,忽然听到李秀宁说李世民也变蠢了,顿时笑意僵住,小嘴微撇。
“姐姐,二郎他没变”
声音怯怯的传来,李秀宁闻言便转身捏起她的小脸,故意凶巴巴道:“他是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蠢!”
“噗!咳咳”
天地良心,李大德并没听懂两人的对话,更不是看到了刚站在门口,嘴巴长得老大的李世民。之所以突然笑了出来,还喷了粥,只是因为看到长孙无垢的小脸被扯开,像个滑稽球而已。
“哎呀!”
对面的李秀宁被喷了个正着,尖叫着跳起,指着他就要发火。忽一看到门口的李世民,便红了脸。
背后说别人坏话被抓个正着,也是没谁了。
长孙无垢急急忙忙的起身,拿了绢布,看了看一身粥水的李秀宁,又看了看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大德,竟呆住了,最后求助似的看向门口的夫君。
“啧啧”
李世民这会儿身上还穿着丧服,背着手走进。一边拍着李大德的后背,一边对三姐投以鄙视目光。
“看什么看!”李秀宁一脸傲娇,左右这弟弟也抗欺负,不差这一次。
李世民知道自家姐姐的战斗力,也不抬杠,而是对长孙无垢轻声道:“观音婢,你陪三姐去内堂更衣。”
那语调,连李大德都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哼!”
李秀宁急着换衣服,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拉着长孙无垢便走,临了又回过身来,狠狠的点了李大德脑门一指头。
“都怪你!”
等到两人转过偏厅,身影消失,李世民便笑嘻嘻的坐在李大德身侧,摇头道:“当娘了还这么爱胡闹,都是阿爷和姐夫惯的!对吧三郎?”
李大德虽然一脸的不明觉厉,但还是点着头深有同感的“嗯”了一声。
这时候,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
“阿爷已经决定了,今夜便送你走。找了庄子里信得过的子弟护送,姐夫也说要让马三宝随行。那厮武艺驳杂,手段颇多。由他照应,我倒是放心。可惜阿爷不准我送你,不然凭我的本事,遇到贼军也不怕!”
李大德听懂了那句“送你走”,便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李世民。想了想,又好着蹩脚的口音,干巴巴的问道:“为咩送我走啊?”
兴许是学的够像,又或者李世民觉得他大病初愈,口音怪一些也应当,闻言便黑了脸,骂道:“哼,还不是那杨广!因为阿爷交游广阔便百般猜忌,嫉贤妒能!此番你死而复生,倒好似阿爷欺君一般”
李世民说的快,发泄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的往外倒,言语间充满了对当今皇帝的不爽和鄙视。
可惜李大德从听到“杨广”两个字后就张大嘴巴,其余的话根本就没过脑子。
“闭嘴!”
这边还在说,冷不防被一声怒喝打断。
换了外服出来的李秀宁黛眉直竖,正拉着小脸唰白的长孙无垢在门口,指着李世民怒道:“你和三郎胡说些甚!阿爷教训的你不够是吧?圣人名讳岂能随意直呼!李世民!你何时才能沉稳些!我今日便代娘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姐姐!”
长孙无垢拉着她的衣袖,随即就被甩开。
李秀宁气咻咻的走近,左右看了一番,没啥趁手的兵器,干脆抬脚踹碎了一个胡凳,捞起凳子腿便打。
“嘶,三姐!你这是作甚!是三郎相询,我才告知他的!你,你快住手!”
李世民转身就跑,两人绕着李大德和桌子转圈,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愤愤不平。一旁的长孙无垢插不上手,急得跺脚。忽然看到呆愣愣坐在原地的李大德,情急之下,便哀声呼道:“三郎!三郎!哎呀,大德!你快劝一劝呀!”
李大德这会儿脑子里还在转圈呢。
隋唐的关中话,理解起来实在难以言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人名的发音总是大差不差的。“杨广”“李世民”“圣人”“皇帝”“大哥二哥”这些词汇在脑子里追逐嬉戏,渐成惊雷滚滚。
这已经不是什么大胆的想法了,简直是黄粱一梦,扯而淡之。
而那位素未谋面,并将要去投奔的“大哥”,也化身成了某个名“建成”的鹰鼻男子,搓着手狞笑走近。
恰好这个时候,长孙无垢一句“大德”,像是一柄利剑刺进脑海,瞬间把他从混沌中拖出,拥抱现实。
巧的很,李玄霸小字大德,在这个称字不称名的年代,他还叫李大德。
身前,千古一帝正跳着脚跑过,冷不防被李秀宁一棍敲在屁股上,发出一声惨呼,还叫嚣什么“唯女子与小人”之类的怪话。
大脑急速运转,李大德虽然还敢确定自己的身份,但并不妨碍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噗通!”
跪地的声响吓了兀自追逐的两人一跳,不等反应,李大德已经抬手死死的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泪眼凝噎,深情款款。
“二哥!我不要离开你啊!”
“”
偏厅里一阵安静。长孙无垢捂住了嘴巴,肩膀颤抖,也不知道是想吐还是想笑。
第6章 叹体弱前路多茫然
单以大腿的粗细程度,未来三十年之内怕都找不到第二根能与李世民相比的,李大德的选择不可谓不精准。
但仅以眼下而言,却还有比这更粗的大腿是他的小胳膊拗不过的。比如李世民他爸、他哥、他姐、他姐夫、他媳妇等等等等。
所以他这种堪称经典的选择,在大人们的眼中和小孩子间胡闹也差不许多。
长亭外,古道边,晚霞连西天。
古人送别,仪式感还是很重的,往往都要喝酒写诗。但李大德不同,因为他压根不会。
“三弟,此去路途遥远,要保重身体!”
“二哥!以后弟弟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三弟,路上切记莫与人争辩,莫惹闲事,当以安全为要!”
“二哥!我还是舍不得你!”
“三弟!”
“二哥!”
马车旁,兄弟情深,执手凝噎,看得周围的人一脸黑线。亏了长孙无垢没跟来,不然又得吐。
“行了行了!莫做女儿姿态!没的惹人发笑!”
李渊黑着脸上前,推开挡路的李世民,抬手拍了拍自家老三的肩膀。正张嘴准备再嘱咐些什么,却是忽然卡住。
特么的,话都让你俩说完了,也不知道给别人留几句!
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世民,在后者莫名其妙之际,李渊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塞给李大德道:“此信交于毗沙门,切莫遗失!到了河东便听他安排,唔,多多静养!”
“呃”
李大德下意识接过书信,很想让李渊再重复一遍,有几个词他还没猜明白。而这时,身前的便宜爸爸却又被人挤开,露出李秀宁那张俏脸来。
堂堂唐国公,大隋卫尉少卿,差点一脚踩进泥沟里。老李回头正要发火,一见是他那宝贝女儿,便没好气的吹了吹胡子,负手走开。
周围亲随家将都忍了笑,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郎,”
李秀宁与眼下的李大德差不多高,抬手给他正了正衣襟,又拍了拍肩膀,笑道:“你小时便总吵着要去游历天下,怎地长大反倒眷起家来。此行河东虽未出中原,但人风俗倒也不同,你定然欢喜!”
转身冲后招了招手,柴绍提着一个包袱上前,又被李秀宁翻着白眼推开,把他身后低着头的亲随给拽了出来。
“喏,马三宝你也熟悉,路上便由他照看你。莫要节省银钱,该使便使,一应需求交于三宝去办就好!”
李大德斜着眼睛看过去,表情微妙。
他可没忘了这个一刀把他拍晕过去的家伙,化成灰都特么认识。而且严格意义上讲,马三宝还是他醒过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穿越后第一个动手打他的,眼下又要陪他出第一次远门。
这么一想,他这穿过来屁股还没做热呢,这么多第一就被这家伙给夺走了。
“咳,那什么,小人见过三爷!”
马三宝低眉顺眼的拱了拱手,脸上赔着笑。
这会儿傻子也知道了,之前在路上某杠精从棺材里蹦出来那根本不是诈尸,而是假死又活了过来。结果被他一刀拍晕,差点假死变真死。
想想也够刺激的,要不是当时李秀宁反应快喊了一句,他那一刀就不是拍,而是砍了。真要那样,恐怕他这会儿已经和这货一起下葬了吧?
李秀宁这边嘱咐完,又向后伸手。柴绍见状上前,也准备和这位妻弟说两句。结果冷不防怀里的包袱被拽了出去,又被自家媳妇一把推开。
后者抬手把包袱挂在马三宝的脖子上,然后推了他一把,站在原地对两人摆手道:“走吧走吧!快些走!日头要落了,莫要耽误时辰!”
“呵”
柴绍苦笑不已,便只能在后面对李大德摊了摊手。后者咧嘴笑了笑,见身边的马三宝转身冲几人拱手做别,便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一礼。
“三弟保重!”
“路上小心些!”
“三宝,照看好我兄弟!”
众人齐声叮嘱,马三宝扶着李大德钻进一旁的马车,随后翻身上马。另有牵着马匹的六名佩刀青年也都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他们是李渊私下召来的李府庄户,都是自根知底的李家死忠,沿途跟随护送。
车轮滚滚前行,李大德掀开旁边的帘子向后看了看。
官道之上,李渊背着手沉默不语,李世民怅然挥手,李秀宁转身伏在柴绍的肩膀上颤抖,后者正低声说着什么。
“呼!”
李大德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瘫倒。虽然离开了李世民这根大腿有些令人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心里大石落地的轻松。
这几人与原身关系匪浅,和他却是真的没什么关系。短短一下午的相处,已经应付的身心俱疲了。
现在这样也好,大家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彼此就都有了变化,也就没那么容易露馅了。
李大德决定趁这段时间先好好学一学隋朝的官话,免得像现在这样,明明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张不开嘴,实在太难受了。
“对了,原身的老爹不是还留了封信么!”
李大德想起李渊刚刚塞给他的信,便从怀里摸出来,撕了封口,掏出几页纸来。
纸张有些发黄,还有些薄。不过这都不要紧。第一眼看到工整的楷体字,李大德就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草书。”
“就来和往怕某呃不对,得竖着看”
李大德抬手做了个扶眼镜的动作,却扶了个空,便顺手挠了挠鼻子。眼睛突然不近视了,还有些不大适应。
而更尴尬的是,换了阅读顺序后的第一个字,他就不认识。后面跟着“沙门”两字,倒像是个地名。
“难不成是一封介绍信?”
汉字的魅力,就在于学了一辈子简体字的李大德,即便不会写,也能无障碍的看懂大部分自隋以后的历代繁体古字。比如“覌”“鉄”“鋳”“覚”,都不用猜。
不过这封信,却是越看越奇怪。
李渊在信中说,让他在河东联络各个世家的嫡系子弟,交好当权的太守、县尉等,必要的时可以多娶几个小妾做联姻之谊。E,他给报销花费。
李大德看得一愣一愣的,一会儿懵逼,一会儿又向往。等看到第二页,信中嘱咐他照顾好弟弟,才恍然这信压根就不是给他的,而是写给他的大哥李建成的。
怪不得李渊要嘱咐他千万别把信丢了,这里面有些内容太值得深思,万一被有心人得了去,少不得要多费手脚。
“啧,历史书上说,李渊起兵反隋是被李世民逼的,他其实不情愿。可眼下这又是在干嘛?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摇头晃脑的感叹一翻,又把信叠起来放好。至于破开的火漆封口,压根就没当回事。
他老子只说了信不能丢,又没说信不能看。
“命运真是奇妙啊,李世民成了我哥,说出去谁信?哼哼”
李大德在晃动的马车里眯着眼抬手虚指,做睥睨山河状。似乎身后是千军万马,对面是敌军滔滔。可惜造型摆了没一会儿,脸色就是一变,突然捂着嘴干呕一声。
哔了大哥的,这晕车的感觉已经多久没体验到了?
这个时代既没有轴承,也没有弹簧减震,加之土路不平,坑坑洼洼的,跑起来的马车比过山车也不遑多让。李大德觉得就以目前他这具干瘦的小身板,真跑上五百里,非躺回棺材里不可。
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急忙起身掀了马车旁的帘子探出头去,招呼骑马在侧的马三宝。
“那个,宝哥,我想呕!”
也是赶巧,这边他话说了一半,刚好车外的驽马甩了下尾巴,一股浓郁的马粪味道扑面而来。李大德再也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对面,马三宝自马背上扭头,看到这场景顿时就懵了。
这位少爷也太弱鸡了吧,哪有人坐马车会晕的?
第7章 说历史少年惧死期
李大德要学骑马。
当然不只是因为马车太颠簸,容易晕车的缘故,也有别的考虑在内。
他可是堂堂千古一帝李世民的弟弟诶,没准将来要指挥千军万马开疆扩土的,晕马车可还行?有哪个大将军在马车里坐着坐着就吐了的?
未雨绸缪也好,要转移注意力也罢。总之,半路吐到虚脱的李大德说什么也不回马车里了,一定要学骑马。
“三爷,您还是回车上吧!学骑术也不在这一时。快夜了,若是不尽快到樊乡,咱们就要露宿在野地里。您身娇体贵,怎受得住”
队伍前列,马三宝牵着缰绳絮絮叨叨,愁眉苦脸的劝着李大德。
什么前庭失衡,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导致肠平滑肌逆蠕动这种鬼话,他根本就听不懂。
在他看来,虚就是虚,在怎么引经据典也掩盖不了某人弱鸡的事实。所以这货就该在马车里躺着,而不是出来瞎浪。
他马三宝这次担负着两家人的嘱托,责任重大。只想把会喘气的李大德送到河东,不做他想。可偏偏身份的不对等又让他做不出违背李大德的事来,只能独自郁闷。
他郁闷,李大德可不郁闷。
虽然只是驽马,比不得军中战马神俊,但对于蜗居钢铁城市里的宅男来说,骑马依然是难得的新鲜体验。
“怪不得有钱人没事就喜欢去骑骑马,打打高尔夫。以前总以为是为了装逼,现在看倒也不尽然嘛”
瞥了一眼满腹心事的马三宝,李大德咧嘴,好着憋脚的口音摆手道:“露宿就露宿,天儿又不冷,还能野外烧烤,多大点事儿啊!”
面对马三宝,他就不像在李家庄面对李渊几人时的小心翼翼了。
也是两人开始交流后才发现,这个马三宝的口音并不像其他人那般难懂,带有北方人的停顿习惯,且有点像是后世的山东话。
可能也与对方的经历有关。早年随家人在北方颠沛,后来流落河西,辗转入了柴府。所以没有关中口音,多偏向北方胡人。
这对李大德来说倒是件好事,来了这么久,终于有个能和他正常交流的人了。嗯,虽然要把每个字的发音都改成三声。
杠精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不太容易关上。李大德骑在马上一边晃悠,一边和马三宝随口闲聊,旁敲侧击的问着老李家的八卦。
这同样是未雨绸缪,免得到了河东被李建成问露了馅。
“这么说,我三姐那孩子还挺闹人的?”
“唔,哲威少爷是缠人了些,但小孩子嘛,都这样。”
对于李大德的八卦,马三宝倒是不以为意。说来说去都是他老李家的事,没啥可保密的。而且李家三郎也不是第一天当话唠了,只要不抬杠,大家就能做朋友。
“你这种想法不对!小孩子不听话,得揍哇!一顿不好使,就打两顿!”
这边还没感叹完,某杠精的话就随之响起。马三宝脸色一黑,假装没听到。
见对方不说话,李大德撇了撇嘴。
特么的,你不往下接,我怎么好继续说?
“对了,宝哥,你经常在外面走动,消息是很灵通的吧?”
李大德决定换个话题,聊点大家都感兴趣的,便问道:“最近有啥特别的事发生吗?”
“可不敢当三爷如此称呼,您叫小人三宝就好!”
马三宝拱了拱手,想了想,便顺着往下说道:“要说特别的事,无外乎今年圣人第三次东征,外间都言高句丽乞降,准备称臣纳贡。不过在府上,大公子与夫人相谈,倒有些疑惑。若真是称臣,就该上表奏报。可公子言说朝中并无高句丽上表称臣的消息,可见都是外间乱传。”
“高句丽?卧槽这就打完三次了?”
李大德眨了眨眼,脑中回想关于杨广三征高句丽的信息,不由得有些振奋。这不就等于说,他爸爸就快要做皇帝了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李大德就发挥了杠精本色,摆手道:“这怎么能叫乱传呢?不管有没有这事,人家皇帝既然带兵过去了,总要有点收获脸上才好看嘛!不然下面那些大臣怎么歌功颂德?反正这年头消息都是靠说的,你又没去辽东亲眼看见,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马三宝对于“卧槽”这种词汇还有些茫然,但后面的话倒是听懂了。顿时一脸恍然,扭头看着他道:“三爷您是说,高句丽乞降的消息其实是圣人故意传回来的,好叫天下人知?其实根本就没打赢?”
“怎么说呢”
李大德摇头,抬手扶了一下鼻梁,拍着手指说道:“不是没打赢,我猜压根就没打。不过高句丽乞降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我要是高句丽王,先把皇帝糊弄走再说嘛!大家离这么远,你又不能天天来打我,还得过日子呢!等到你自己家揭不开锅了,也就不会再惦记我了。”
马三宝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把这些话掰碎了消化掉,进而就是惊讶道:“定是如此了!那高句丽打的好算筹!自去岁杨礼部起兵反叛以来,真真是烽烟四起。不但北海、平原有乱,就连关中也不太平。今岁又有扶风、离石等地民变。三爷你说的揭不开锅,便是此类情形吧?圣人既要发兵镇压,自然无暇东顾。”
“唔,差不多吧!”
李大德点点头,有些走神。
马三宝说的这几个地名,他一个也不知道,所以脑子里根本构建不起来任何关于全国起义范围的轮廓。可刚跟人家装完了逼,总不好再问,便只能作高深状。
“怪不得京城人人都说,李三郎辩惠聪明,富有实学。依我看,三爷可比京城那些夸夸其谈的世家子高深许多。”
“怎么?我在京城还挺有名?”
李大德歪过头,这次倒真是有些好奇了。毕竟论起对自己的了解,他反而是最少的。
“好叫三爷知晓,你在京城倒是比二爷更出名些,有不少人都传您的才名呢!”马三宝笑道。
“都怎么说的,你学给我听听!”李大德抬了抬下巴,一脸期待。
马三宝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随后便拱了拱手,先告了个罪,说道:“那小人冒犯了。京城那些读书人,偶有提起三爷的,便说那李玄霸口才端地厉害,更兼博闻强识,也不知师从何人,还有些说与大德贤弟交谈,虽咄咄逼人,但所辩之论皆有出处,从不无理强辩,令人叹服”
“呵”
这边马三宝还在叙说,李大德嘴巴却早就咧了起来。虽然这话说的都是前身,但就是怪了,听在耳朵里像是夸他本人一般。
不过思绪只是转了两圈,笑意就僵住。
李大德忽然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问题,直到回忆起刚刚某人的描述。
“等等!三宝,你刚刚说,李玄霸是说我么?”李大德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严肃。
“呃,三爷恕罪则个!”
马三宝吓了一跳,急忙站在原地拱手,苦着脸道:“您叫小人描述京城传言,小人不敢删减。直呼三爷小字名讳,还请莫怪!”
他这一停下,身后跟随的马车仆从都停了下来,好奇的看着前方的两人。
此前长孙无垢就曾叫过他大德,还让他惊诧了一下,好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眼下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古人冠礼之后便会取字。长孙无垢叫的是李玄霸的小字,而非他的本名。
李大德的脸色不太好,须知李玄霸这个名字,在泛滥的年代实在过于响亮了。
正史记载的少,野史倒都很刺激。但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是惊人的相似:杠精,单身,死的早!
“嗯?这三个词连起来好熟悉啊”
怪异的念头一闪而过,扭头看着还低头躬身的马三宝,便叹了口气,摆手道:“宝哥,我不是怪你这个,是想到了别的事。再说了,咱俩平辈,叫个名字有啥打紧的!你也别三爷三爷的喊了,我听得别扭,以后就叫我大德吧!”
“这”
马三宝抬起头,看李大德的表情不似作伪,便有些激动道:“三爷不嫌小人卑贱,折节相交,小人自不敢辞!”
“哎呀,好了好了!”
李大德挥手,众人继续赶路。不过这次,某人就开始有些忐忑了。
想了半天,觉得有些事还是要问明白的好。便再次开口,貌似随意道:“宝哥,我有些记不清了,当今皇帝现如今是登基第几个年头了?”
这么问,也是有讲究的。李大德记得很清楚,李玄霸是大业十年病死的,毕竟前几天为了抬杠才刚上度娘查过。鬼知道这日子还有多久,总得做些什么预防才好。但总不能开口就问今年是哪一年吧?换个问法,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死过一次的人,绝不想再死第二次。
“圣人是继位后第二年才改元,常有人弄混,三爷呃,三郎记不清也正常。如今是大业十年,已是圣人在位第十一个年头了。”马三宝笑道。
“纳尼!”
李大德目瞪口呆,只觉得脑中天雷滚滚。
难道哥们儿刚穿越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嗝屁了?
可史书总不会有错,也没理由少记漏记。又或者历史总会自动修正,穿越者必须死?
咽了一下口水,李大德抱着马鞍就往下跳,随后连滚带爬的往马车上跑,嘴里喊道:“快快,咱们快点去樊乡,大晚上的住野地太危险了!”
“这”
马三宝被这货忽然跳脱的思维搞的有些懵,但随后就为这货的识趣配合高兴起来。急忙翻身上马,扬鞭道:“好嘞!三郎你坐稳了!”
第8章 遇异人淳风解疑惑
是夜,无风,星垂原野,万籁无声。
篝火在官道旁的土丘下生起,映照出一小片昏黄光晕。
众人虽然加紧马速,但由于某人中途又吐了两次,到底还是没能赶到樊乡借宿,只能在乡间原野过夜。
好在大家伙早有准备,马匹上驮了绳索毡布。这边停了马车,众人便分散去打柴伐木,过不多时就搭起帐篷,收拾出一个简单的营地来。
待卸了马车,固定好马桩,有闲下来的便围着篝火烤饼吃饭。唯独李大德还躲在马车里,死活不出来。
“三郎,车里闷热,去帐篷里歇息吧!我烤了饼,你也吃些!”马三宝手里拿着一个树枝串起的胡饼,拍着马车外壁说道。
马车微微晃动,木门拉开,露出李大德菜色的脸来。伸手来接胡饼,嘴里却是说着:“我就睡马车里了,外面容易着凉。着凉就会感冒,感冒了可能会死!”
“”
马三宝听不懂何为感冒,但只听着凉了会死便觉好笑。摇头道:“不会着凉的,我围了毡布,又有篝火相隔,还怕你热呢。”
“那也不去,外面有蚊子!蚊子会传染疾病,同样会死!”
李大德说着举起胡饼,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穿着的树枝,翻面瞅了瞅,这才咬了下一口。
“哈,三郎你忒地小心,蚊虫如何能伤人性命。不过你若不嫌闷热,在车里也好。唔,喝点水,饼子有些干。”
马三宝转身去拿了只水囊,拔开塞子递了过去。
“谢谢!”
李大德正好有点噎,接过喝了一口,随即脸色一变,转身又吐了出去。
“凉水?”
“对啊,水囊中何来热水?”马三宝点头道。
“那,原本是烧开的么?”李大德不放心道。
“怎会,这是我特地在庄里打的深井水呢,清甜爽口,烧开便没那味道了!”马三宝摇头笑道。
“噫”
李大德呲牙,一脸嫌弃的还了回去,哼道:“你自己留着喝吧!我可不敢喝生水,万一拉肚子,这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大夫,会死的!”
对于某杠精的挑三拣四,马三宝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就是挑剔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本就讲究享受。在他看来,李大德这人是真的好相处,毛病虽多却不颐指气使,拿个水都会说谢谢,挑剔一些怎么了?
而且人家虽然说着不喝生水,却也没要求他去烧热水,这便是体恤下人的表现,真真是贵族涵养。
“可惜此地距樊乡稍远,不然倒也好讨些热水来。”
马三宝有些气馁。
“没事没事!我又不渴!”
李大德三两口的把胡饼塞进嘴里,独独留下树枝穿过的那一层没吃,抬手扔向火堆。就在这时,却忽然听到篝火对面有脚步声。随即那边一位叫李成的家将便拔了刀,高喊道:“什么人!止步!”
“莫要出来,我去看看!”
马三宝皱眉,急忙把他推进马车,握着刀柄快步跑了过去。
李大德也紧张起来。眼下他本来就神经敏感,生怕莫名挂掉。谁知都苟在马车里不露脸了,还是有意外来找他。
“不会是历史派来的救兵吧?”
便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童音淡淡传来,虽然隔的远,但字字句句却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边:
“无量天尊!贫道李淳风。此去终南山寻友,见有宿客营地,冒昧打扰,还请海涵。”
篝火对面的阴影里,一个挽着道髻,背着长剑的矮小身影慢慢走出,打了个稽首。外表明明就是个屁娃,但那语气老成,活脱脱一个常年走江湖的老家伙,听得众人脸色怪异。
李成眨了眨眼睛,茫然回顾,看向其他人。马三宝则眉头紧锁,握刀的手微微用力。
其他人不懂,但他一听此人说话,便知这道士年纪虽小,气息却绵长雄厚,绝对是个内家高手。怕是在场的众人掏刀子一起上,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这边正两相戒备,后方车轴木门响动,却是李大德挂着一脸好奇的走了出来。
李淳风,他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三郎?”
马三宝扭头看了一眼,急忙快步挡在他身前,并扭头冲李淳风喝道:“那道士,既知冒昧,便莫强人所难,你去别处借宿便是!”
“哎哎?宝哥别这么说呀,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萍水相逢便是朋友嘛!”
某人明明刚才还苟的要死,这会儿却又一副豪爽好客的模样。还故做大方的指着几个戒备的家将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给道长搬个墩子来!”
“三郎,还是小心些!这道士有古怪!”
马三宝眼见这货大大咧咧的,便不放心,小声嘱咐。不过李大德浑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就往对面走,根本没当回事。
也不去一千年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李淳风是他李唐阵营的人?怕个毛啊!再者说,他也实在是好奇心上来了,挡不住。
这可是李淳风诶!历史大名人。
扪心自问,在有条件的前提下,遇到一个活生生从历史中走出来的角色,怕是任何一个现代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这货到底长啥样。
李渊他见过了,帅大叔一枚,还叫了爸爸。李世民也见过了,是个小帅哥,还摸了大腿。而李淳风
李大德走到近前,随着火光映照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顿时表情一滞。
咋是个屁娃?
这小身板,这绒毛未退的可耐模样,小学还没毕业吧?
他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看他。
刚才他一出现,李淳风就注意到了这位明显是这支队伍领头人的家伙。只是双方离的远,也看不真切。此时两人照了面,一个是诧异,另一个就是惊疑了。
“咦?”
道尊在上,这逼不应该死了吗?
李成按照李大德的吩咐,挪了一个原木墩子走近。小道士却是摆了摆手,解了背后的包袱,自己掏了个小蒲团出来默默的放在地上。复又对李大德拱手道:“如此,贫道便叨扰了。”
尽管心里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却还算平静。不像某杠精,还没从李淳风是个屁娃的惊讶中走出,表情怪异的摆手:“不打扰不打扰,那什么,你饿不饿?咱这儿有饼。”
“多谢,贫道自携有干粮!”
小道士背的包袱不大,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是真的多。有竹筒做的小水壶,有布袋装的干粮,有竹简,符纸,道袍,蒲团,拂尘,甚至还有几个苹果。简直是随身带着个家。
眼见李大德直勾勾的看,李淳风想了想,便拿起一个苹果来递给他。
“呃,谢谢!”
李大德抬手接过历史大名人送给他的苹果,见对方盘坐在蒲团上,想了想,便挨着他坐在旁边的墩子上,复又把苹果递给身旁的马三宝道:“宝哥,你帮我洗一下!”
眼见其他人还都握着刀柄站立不动,便摆手道:“哎呀,都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扭头,见李淳风盯着去洗苹果的马三宝,目露沉思,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好心给他个苹果吃,他却嫌脏,便解释道:“那什么,洗一下干净,万一有残留农药啥的”
“唔。”
李淳风斜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这儿的苹果没有那些。”心中却忽然升起明悟:原来如此。
火堆旁一阵尴尬的沉默,李大德随手捡了个木棍,拨弄火堆,没话找话似的笑道:“李道长年纪轻轻,怎么一个人出门?诶,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袁天罡的?你俩是师兄弟不?”
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其他人都散开,给两人留了说话的空间。只见李淳风脸色一阵古怪,似在纠结,半天才扭头盯着李大德的眼睛说道:“袁谶纬并非我道门中人,以后也不会是。至于认识大抵要再等一十八年!”
“嘶”
李大德不由吸了口气,只觉得有些牙疼,脑瓜子被他这句话雷的嗡嗡的。
小屁娃这话啥意思?他真像野史中说的那样能洞察天机、预见未来?这不太科学吧?
正在这时,李淳风却忽然叹了口气,似乎不满的小声叹道:“易书三部,皆尊天地变化之道,因循天理,道法自然,怎地就不科学了?”
李大德:“”
你特么不但能预见未来,怕还会读心术吧!
突然有点慌是怎么肥四?
第9章 轻古人天机错解
“莫慌,贫道无恶意。”
此时,篝火旁只有两人在小声交谈。洗苹果的马三宝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半天不露面。李淳风的话似乎有稳定人心的作用,若忽略嗓音的稚嫩,听着倒真挺舒服的。
李大德慢慢镇定下来。
“你,”
某杠精顿了顿,似在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知道我哥是谁吧?”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认怂,但细解起来却很有意思。
要说开始是因为好奇才和李淳风打了照面,那现在李大德的心里就不止是好奇,还有忌惮了。
历史上的神棍被证明并非真的神棍,而是有本事的奇人。所以李大德说出这句话,好像是在威胁,但真正的意思却是说“既然你知道未来发生的事,那就应该知道自己将来是李世民的下属,所以咱俩是一伙的,你别搞我”。
李淳风似乎听懂了,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但随即却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脸,颇作郁闷道:“这便是贫道下山的缘由了。原本应在五年后成了年才下山入世,偏偏前些时日心有所感,推算到天数竟变了,许我提前下山。我自重新推算,可天意难测,便只好下了山漫无目的的走。”
李大德开始还在认真听,可后面就慢慢扯下了嘴角。
这小牛鼻子前面还牛逼哄哄的,一副啥都知道的模样。咋一转眼就成了迷途的小羔羊?这话啥意思,啥玩意儿就变了?
李淳风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好像是在骂我”接着又道:“此间闲话贫道从未对人说起,以后也不会再说。但你是异人,不在此列,就当小道士心中苦闷,须找人倾诉吧!”
这话李大德倒是听懂了。
这不就等于说小道士心里知道的秘密太多,憋的难受。眼下遇到他,知道这货是个穿越来的,不怕泄露天机,就干脆发泄一下?
“非你所想,贫道此前尽知天机,早有规划,心中并无迷惘。只是眼下天机已乱,再无从推测,贫道规划尽诸流水,才觉得苦闷。哎,果然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了。”
李淳风忽然叹了口气,小脑袋低着,语气成熟的可怕。这种反差萌,让李大德居然生出一股想去捏捏他肉嘟嘟小脸的冲动来。
某人抿了抿嘴,把这种可怕想法死死的按在心底。
随后就听李淳风接着又道:“不过此刻遇到了你,贫道知这变数从何而来,却是懂了。你我原本无相识之缘,天意着我下山,便是要促成此缘。”
“喔是这样啊”
李大德砸了砸嘴,虽然不明觉厉,但有这么一个大名人巴巴的赶着来见他,还挺爽的说。
这岂不就是说,因为哥们儿的到来,导致原本的时间线不准了,老天爷生怕这小神棍将来捞不到官儿做,就催他赶紧来巴结一下自己,结个善缘?
张了张嘴,李大德忽然很想问问,既然时间线都不准了,大家也相互都知道了对方的底细,那能不能给解释一下,他还会不会死?
不等问出口,却见小道士眨了眨眼,忽然问道:“你很担心自己会死么?”
“废话!”
怕死对于现代人来说又不是啥丢人的事,李大德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既然说天机乱了,是不是就表示有些事不会发生了?”
“天衍五十,大道四十九,世间本无绝对因果,皆因人心难测。所谓天机,便是这人心纷乱。”小道士一脸高深,摇头道:“你要问的话,贫道答不出。我只有一言,人生在世,活的只有当下,而非过往。”
“啥意思?”
李大德皱眉,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但闪的太快,没能抓住。便嫌这小屁孩说话绉绉的,一点也不通透。
可惜李淳风说这句话似乎废了很大力气,此刻有些恹恹的,任他如何探寻,却是不说话了。
靠,还吹什么后知千年,只是今年的问题就给你难住了。难不成因为年纪太小,功力不够?
李大德捏着下巴,颇有些恶劣的打量着李淳风那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
“哎!”
半晌,似乎是被那放肆目光打扰到了,李淳风叹了口气,小肩膀垮了下来,喃喃着“果然太小沉不住气”之类的话。接着扭头看向李大德,郁闷道:“还不明白么?人只能等待明天,而无法等待昨天。你何曾见过有人担心过去发生的事?”
“有啊有啊!”
李大德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就正在担心呢嘛!话说你到底行不行?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啊!”
李淳风:
你特么还有脸叽歪?现在到底是谁不懂?老子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在这追问,智商低怪我喽?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哎”
这一声长叹,到底有几分鄙视,估计连李淳风自己都不知道。小脸褶了半天,才组织着语言重新说道:“贫道的意思是说,天地自有定律,人是无法真正回到过去的,只能前行。你口中的过去,并非此间未来,懂吗!”
话音落下,某杠精却摇头,仍旧指着自己说道:“小道长,你说的不对!我这不就回到过去了嘛!”
“恁!!”
李淳风涨红了小脸,一瞬间颇有些愤愤,差点被这货给杠没了道心。平复了好半天,才一脸无奈摆手道:“无量天尊!算了算了,不和你辩了,你已然死过一次,便不会再死了,放心吧!”
“哦对了!”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淳风打开他那小包袱,掏出一个罐子来塞到李大德手里,说道:“喏,这是你要的东西!贫道给你带来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起身收起蒲团,把包袱背起,竟是要走了。
“卧槽?你这我啥时候和你要东西了?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天还黑着呢!喂!”
李大德听说自己不会死了,心里刚松了口气,又被这小道士接下来的动作搞的一脸茫然。起身还待劝阻,李淳风却像是背后着了火一般,忙不迭的往外走,口中道:“贫道还有事,别送了,后会有期!”待到后面,已经小跑起来,竟一刻也不想待了。
“靠神经,病吧?”
李大德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小小背影,一阵发愣。而周围远离篝火围坐的家将和马三宝却在看他,脸上不乏崇拜之色。
三爷果然牛逼啊,哥几个合起伙来都未必打得过的家伙,竟被他给辨得掩面而逃。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吧?啧啧,等这一趟走完,少不得又多了吹嘘的本钱,简直比戏中的还精彩。
背后脚步声响,马三宝扶着横刀走近,问道:“三郎,那道士与你谈了些甚?莫不是知晓三郎身份,跑去告密?不如我骑马追上去去通知公爷!”
“没有的事,我都没和他说名字!”
李大德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罐子,又翻了个白眼。
说是他要的东西,可他连这是啥玩意儿都不知道。便转身往马三宝怀里一塞,走向帐篷。半路脚步一顿,转身道:“我的苹果呢?你给我洗哪去了?”
“呃,这个,我见那道士来路不明,恐其中有诈,就扔了!”
“你去捡回来!”
李淳风给的苹果诶,无论是人价值还是收藏价值都难以估量,居然被这货给扔了。
李大德黑着脸,没好气的指了指他,随后便钻进帐篷。只听马三宝又在外问道:“三郎你不是担心着凉么?怎地又进了帐篷?”
“车里太热了嘛!”
“嘿嘿”
马三宝转身便走,脸上笑意荡漾。只觉搭帐篷的辛苦没有白费,三郎果然还是买他的好的。
第10章 抵潼关暗流涌动
牛顿说,时间是独立于世界且均匀流逝的。爱因斯坦则说,时间和空间有关联,质量和速度会将时间拖慢。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时间只能向前,无法后退。
如果李淳风把天地改成宇宙,把法则改成时间,告诉李大德他来到的根本就不是所谓一千四百年前的古代,而是另一段平行时空的话,后者或许就能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恍然大明白了。
这不是谁聪明谁愚笨的问题,而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根本就不信古人会有这样超前的宇宙观。况且当时这货满脑子都是真正的封建迷信想法,怎么能想到后世人眼里的大神棍居然是在给他讲科学?
这种误会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解开了,但李淳风离开前给出的肯定,倒是让他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虽然多少还有些怀疑,却也没再苟得那般小心翼翼。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出现在一处瑰丽雄伟的关隘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古人说在这里会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李大德回头望了望,别说是西都,毛都没望见一根,所以也并不觉得伤心。
“我果然是没什么艺术细胞。”
轻拉了拉缰绳,一行人放缓车马,向关下靠近。
三天时间,李大德的马术倒也似模似样了。起码可以独自坐于马上小跑一段路,而不用让人给他拉缰绳。
并不是某人天赋有多好,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于此刻挂在马鞍两侧的双边马镫。
隋末时期,马镫已经不算是啥新鲜事物了。不过这个时期的马镫多是单边,只挂一侧方便上马之用。大部分骑马的人仍习惯于靠双腿和缰绳控马。所以说马术好的人,那是真的好。
像李大德这种一跑起来恨不能两腿飞起的选手,要不是有马镫拦着,准会向风筝一般飘起来。用马三宝的话说,也就是驽马跑不快。若是换了战马,某人早摔死了。
不过李大德不在乎,只觉得这货是嫉妒人类智慧的结晶,更是不满于自己卸了他的马镫。
雄关在前,离的越近便越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感。十几米高的关墙,看得李大德眼皮直跳。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来到隋朝后遇到的第一个有完整城墙的关城。之前出大兴城的时候他还在棺材里躺着,根本没机会感受大隋西京的威严与繁华。倒是没穿越前,他还曾坐车路过一次山海关。当时也没觉得所谓天下第一关有啥雄伟的,远远看去就是个漂亮些的小城堡,搞不明白古代何以能靠一个区区关卡就阻挡外敌。
但此刻近距离仰望潼关,他就明白了。
潼关城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多大,顶多就是个小城。但南面是峰峦连绵的秦岭山脉,北面又是渭水与黄河交汇的湍急天险,中间就这么一条宽不过数里的平坦地带。这在没有飞机汽车的古代,当真是华山一条路,根本没得选。
想想看吧,自河南入关中,要是不想走潼关,要么向北去绕黄河,要么向南去绕秦岭,哪一个都不是靠双腿能绕得起的。
脑补了一番如果他做主帅如何智取潼关的办法,李大德默然摇头。
这个年代,想象力根本就干不过生产力。
旁边马三宝夹着光溜溜的马腹与他并行,抬手指着关城笑道:“出了潼关不过数里就是风陵渡,等过了黄河,离世子的居所便不远了。”
“风陵渡?”
李大德张了张嘴,一副孤陋寡闻的土鳖表情,暗想那不是金老爷子编的么?
“我也是听人说,那地方埋着风后娘娘,所以叫风陵。不过谁也没见过风后娘娘的墓,别说是墓了,连个庙都没有。倒是黄河在那地方转弯,天好时能渡船,才渐渐聚起人来成了渡口。”
马三宝开口解释着,让李大德顿时有种涨了姿势的感觉。
两人说着话,带着众人当先入关而去。
彼时关中周围局势有些紧张,像潼关这样把守关中门户的要地自然也紧张了起来,入城盘查的很仔细。李大德一行人大都配了刀,即便是有李渊托人办的路引证明,也被守关兵丁盘问了许久。
什么从哪来、到哪去、家住哪里、有几口人、为啥出关、出关找谁之类的。就连行李也没放过,全都打开翻了个遍。简直堪比后世安检。
李大德自是不怕人问的。他老子害怕皇帝猜忌,但这入城又没个登记,就算他站在路中大喊“我是李玄霸,我没死”之类的话,也传不到皇帝他老人家的耳朵里。
倒是跟着一起来的那些李家庄户子弟很是紧张,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很是让他悬心。
不过守关士兵并不在意,检查完了就挥手赶人。
等到后面排队进关的百姓用同样结巴的话说要进城抓药时,李大德才明白过来,合着结巴才是这个年代老百姓面对官兵时的正常表现。
穿过近十米长的甬道,等进了关内,马三宝便笑道:“这潼关算是关中商户们中转休憩之所,好的客栈酒楼是不缺的。三郎辛苦一路,不如便停留一晚,沐浴休息一番,解解匮乏。”
“行,你安排呗!”
某杠精内心深处并不急着去见他的便宜大哥,难得的从善如流。
众人牵马步行,不过里许的内城街道一目了然。倒真像马三宝说的那样沿街有不少酒楼客栈,挂着招牌旗子。
李大德看见一个写着“依翠栏”的双层阁楼,门口有小厮迎客,便指着笑道:“就去那家吧!一眼望过去就他们家人多,准是饭菜做的好!嗯,瞅着也气派!”
“好,e”
马三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点头应着,忽又一顿,脸色古怪起来。
李大德看他这表情,便下意识的低声道:“咋了?是钱没带够么?”
结果听到这句话,前者的表情更古怪了,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摇头道:“三郎,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那是倡肆,哪里是吃饭的地方!若我就这么带你去了,等回了京城,夫人定会打断我的腿!”
接着,这货又扭头偷瞟了一眼后方的随从,凑近了李大德小声道:“不过三郎你既行过了冠礼,便也不打紧。只是不能就这么去。待找客栈落了脚,把他们几个打发了,咱俩溜过去便是。”
“我”
李大德此刻张大嘴巴,嘴角抖啊抖的,很想摆一个哭的表情。可听了他的话又觉好笑,表情很是复杂。
他怎么可能想到,满大街最具人气的地方居然是青楼?还是最惹眼的黄金地段,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这太不符合一个现代青年的价值观了。
不过这个年代的特殊场所都有哪些节目,倒是引人好奇。不知道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般载歌载舞?但他也止于好奇了,一想到在李家庄检查身体时看到的小豆芽,便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还没成年呢,想桃子。
“宝哥我还小呢,你想去的话,等大家安顿下来自己去吧!”
李大德说这话可没背着人,还说的贼大声。别说自己人了,就连远处站在依翠栏门口迎客的小厮都看了过来,盯着马三宝一脸期待。
看着牵马故意绕过自己的李大德,又看着后面跟随的家将们或鄙夷、或好奇、又或猥琐的表情,马三宝直接懵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某人是在耍他。
跺了跺脚,后者急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嚷嚷着:“三郎你怎地凭空污人清白!我马三宝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进过倡肆!那什么燕春楼、群芳阁、庆元春、泉香班、丽春院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众人哈哈大笑,在某个迎客小厮失望外加鄙夷的目光中越走越远。
于此同时,就在长街对面的东门外,人群喧哗,旌旗招展。一支甲胄精良的军队正在集结入关。当先的队伍中,一架木质囚车格外显眼。
而在关内另一处远离城门的院落中,正有气息凛冽凶悍的男子不断从各处缓慢聚集而来。
第11章 劫假囚真义士中伏
今日的潼关提前闭门,宵禁也比以往开始的早。仅是申时正下午4点,便有巡街的武侯敲着锣大声提醒。而后直到酉时,关内的暮鼓才真正敲响。
而后关内还曾出过一阵小小的骚乱。毕竟有些滞留关内的百姓商贩,都只是进城来采买或是送货,天黑前还要赶回家的。城门一闭,这一天的收入就算全贡献给客栈了。许多小商贩聚在城门前央求,然后被集体送去住府衙的免费旅馆。
这个时候,某杠精已然睡下了。
众人在城东的客栈包了个带马厩的院子,搓了一顿水盆羊肉,又泡了个木桶澡。等李大德从木桶里爬出来时,已经成了软脚虾。待钻进床铺,枕头一挨便鼾声如雷。
这绝不是一个现代宅男应有的作息规律,纯粹就是这几天给累的。赶路时觉不出来,一旦有了舒服的环境,疲惫感就趁虚而入了。
早睡当然有早睡的好处,但坏处同样明显。
丑时初一刻,街上有人敲着梆子路过时他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困的时候不觉得,可一旦清醒过来,总觉得这硬木床板咯得浑身难受。
“哎”
摸索着套上裈裤,趿拉着靴子,又找到外袍披上,李大德就这么敞着怀开门出了院子,寻摸找个角落嘘嘘。
房间里本有夜壶,但只看那油腻腻的把手,就被他第一时间捏着鼻子扔出去了。
院子里有些黑,今晚阴天,偶尔才在角落里瞧见一两颗星星。
李大德抬头望了一会儿,莫名想到他那贷了二十年款,却还一天没住过的房子。若是就这么断了供被银行回收,也不知道首付还能不能要回来。
“呸!这点出息!”
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几年都要做王爷的人了,还念念不忘那套68平的小户型,真特么是胸无大志。
便在这时,猛的听到有鼓声炸响,在西北面轰然响起了喊杀声。李大德被吓了一哆嗦,抬头就看见城内有火光亮起,过不一会儿便成冲天之势。
“卧槽,粗四了!”
三两下提上裈裤,顺带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系上侧面的绳扣。等转过身时,院落厢房里已然亮起了灯。隔壁房门砰的被踹开,全身上下连个布片也无的马三宝拎着出鞘的横刀,挺着胸毛就跑出来拍他的门。
“三郎快醒醒,出事了!”
“噫!”
李大德瞥了一眼白花花的某处,顿觉辣眼,没好气的哼道:“我在这儿呢!慌什么,赶紧回屋穿衣服去!”
“呃”
马三宝扭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身影,便呼了口气。接着看又看到对面的火光,脸色大变,惊道:“关内怎地起火了,还有打杀之声,莫不是叛军攻来了!”
说着就转身去攀门框,似乎是想爬到屋顶上看看。
“靠,要是真有乱军,你是打算就这么光着腚和他们打啊?”
李大德弯腰捡了快土坷垃,抬手打在某人光溜溜的屁股上。又见左右屋门打开,其余家将有的揉着眼,有的拎着刀,都衣衫不整的出现,便没好气的骂道:“都赶紧滚回去穿衣服,收拾行礼!随时准备走!”
“喏!”
“听少东家的!”
此刻,不止是他们的小院乱哄哄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潼关城都喧哗起来。一处又一处的院落亮起了灯光,住在关内的商旅百姓都战战兢兢的,一边慌乱的堵着门,一边喊着同伴或是家人。
这个时候是不敢出门乱跑的,真要是有乱军攻城或是已经杀了进来,很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兵卒砍翻在地。
李大德倒是没那么慌,事实上他对于所谓古代乱世至今都还没什么概念。等穿好衣服出来,见马三宝指挥着众人拿了门柱顶门,便抱着膀子仰头看着西北面的大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喊杀声反而小了。周围充斥的全是附近院落的喧哗惊叫。
“宝哥,宝哥?马三宝!”
李大德喊了几声,才把一脸汗水的马三宝给叫了过去,指着火光亮起的地方问道:“着火的那是什么地方?”
马三宝擦着脸上的汗,皱眉瞅了瞅他指的方位,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某记得那边像是府衙所在,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那作乱?”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
李大德搜肠刮肚的回忆脑子里那点历史知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年潼关发生过什么事。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就在某人还在被窝里弓着身子流口水时,北城区域的街道上,一群数量近百的黑衣人避开巡逻士兵和更夫,正快速向潼关守将所在的府衙接近。前面十几人手里都提着两个麻绳捆绑的罐子,小心翼翼的护在身侧。
这段时间正是鸡鸣前人最困倦的时刻,无论是东侧的驻军营地还是府衙后院,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灯火。本在营中巡视的兵卒,也三三两两的靠在角落里抱着兵器打盹。
为首的黑衣人躲在对面街角探身瞧了一会儿,挥手之后,提着罐子的那队人就小跑着越过长街,攀着府衙的围墙翻了进去。其他人则是顺着长街往东,径直冲向尽头处的军营。
在军营靠西面的空地前,正停放着一架木质囚车,依稀能看道一道人影蜷缩其中。
“斛hú斯公!”
为首那名黑衣人低呼一声,快步跑近囚车,同时抽刀在手,砍向隔栏。
“且慢!莫伤了他!”
身侧一个背长枪的魁梧汉子握住他的手臂,微微摇头。随后打量了一下囚车结构,深吸了口气,上前攀住中间两根手臂粗的木制栏杆。
“咔!”
猛一发力,栏杆应声而断,竟被这汉子以蛮力拆开。但见这时,本在囚车中蜷缩的身影忽地转身,抬手端起一把弩机来。
随着弓弦响动,囚车外的汉子痛喝一声,前胸瞬间被射进一支弩箭,忍不住倒退着栽倒。
“伯当!”
另一人本在转身戒备,听到后方响动转身时,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失口大呼,随即暗道不好。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鼓响,营地之外脚步与马蹄声快速汇聚,火把把街道照得透亮。众人转身就见退路已被黑压压的兵卒阻断。当先一金甲老将坐于马上冷笑,却是岁前攻灭了杨玄感所部的当朝左武卫大将军,许国公宇述。
“乱臣贼子!本将候尔多时了!”
“上当了!”这是彼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来不及考虑太多,为首的黑衣人把中箭的汉子拉起,刀尖一指对面,喝道:“杀出去!”
而那名叫“伯当”的壮汉也是凶猛,胸口近距离中了一箭,却仍是一把推他扯下背后长枪,最先冲向军营外的军阵。
“上!死活无论!”
宇述挥动马鞭,冷着脸下令。鼓声开始密集,左右立马冲上来持盾的士兵向众人围了过去。不等黑衣人冲到近前,盾阵后方便有一片弩箭射了过去,当即就有十几个身影痛呼着倒下。
有心算无心,这样的战斗根本就是一边倒的结果。冲进军营的黑衣人不过几十人,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想造成可观的伤害都难。
眼见突围无望,中间领头的汉子悲愤欲绝,长刀指向对面,怒喊道:“杀宇老贼!”
“杀!”
绝望的众人改变方向,径直向中间宇述的方位扑去。而在这时,军阵侧后方的府衙却是忽然冲起火焰,后方队伍随即大乱,听士兵的喊声,似乎还有另一队人埋伏在侧。
本来胜券在握的宇述也愣了,没想到对方这时候了居然还留有后手。眼见火势不正常的快速蔓延,暗处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后方的队伍便骚动起来。
此时冲杀在军营入口的黑衣人仅剩下十几个,最前面持枪的壮汉浑身浴血,壮若疯虎,竟杀的对面隐隐后退。在他身后的头领瞧的仔细,眼见军阵挪动间,侧面竟陡然露出一个薄弱的缺口。
那汉子还待冲杀,却是被头领扯住臂膀,低喝了一声:“快走!”接着也不管还在拼杀的手下,转身便向东面突围而去。
“走,一起走!”
那汉子却是回身大喊了一声,同时狠狠的把长枪掷向宇述。后者被亲兵拉下马去,周围队伍一阵大乱,高喊着“保护大将军”无暇他顾,竟还真的走脱了几人。
这个时候,城东某客栈的后院里,来自异时空的灵魂才刚提上裤子,正擦着手好奇的看来。
第12章 施援手李纨绔做戏
李密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身负雄心壮志,又兼出众的能力和眼光,明明是乱世枭雄之资,却总是遇到猪队友。
他本是东宫千牛备身,世袭蒲山郡公。只是因为长的黑了点,就被皇帝陛下嫌弃拉低了宫卫的平均颜值,让宇述找了个由头给赶了出去。
走就走吧,他本来也不喜欢做这种警卫员一般的破官。
去岁,前礼部尚书杨玄感起兵反隋。因和他是旧识,觉得他大局观不错,便写信把他给叫去了军中谋划。他很是兴致勃勃的出了所谓上中下三策让对方挑,而杨玄感也不出意外的挑了下策,最后被宇述堵在阌乡打得大败,自刎而死。
这怪他么?明明就是杨玄感太犟,非要头铁去打洛阳。
李密觉得名满天下的杨礼部真心只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做老大这种事,还得他亲自来。
不过想做老大,除了机缘,还得有声望。
很快,一个捞声望的机会就来了。
杨广三征高句丽未果,却莫名得了一个战利品,就是跟随杨玄感起兵反隋的前兵部侍郎斛斯政。杨玄感以下就属他的官儿大,于是被宇述押着进京,准备杀了给猴子们看。
李密觉得要是他能把斛斯政从宇述的手里给救出来,做老大的机缘和声望就有了。各路义军以及杨玄感的旧部,准会望风来投。
于是就在宇述率领左武卫大军回师时,他也一路南下,中途联络了邯郸杨公卿、平原义军郝孝德以及杨玄感旧部王伯当,准备来个声东击西,狠狠挫一挫宇述的锐气,以报当年被羞辱之仇。
可眼下,他觉得自己又特么被羞辱了。
本来的计划是大家兵分三路:郝孝德兵围虎牢,威胁东都;杨公卿叩石岭关,做进攻河东姿态,迫使宇述分兵;而他与王伯当则带人潜入潼关,从兵力空虚的宇述手中抢人。
可眼下宇述不但不空虚,还挖好了陷阱等着他跳。只用一个假斛斯政,就轻易拼掉了己方武力值最高的王伯当。
很显然,如果不是宇述看穿了他的计划,就是杨公卿或郝孝德把他卖了。
李密不认为宇述的脑子比他好,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
“呼哧,呼哧!”
身侧的王伯当气喘如牛,脚步越来越慢,似乎要撑不住了。
李密皱眉,暗道晦气。
他派人潜入府衙放火,其实是想在救出斛斯政后再玩一出声东击西的把戏,把关内守军调去救火,自己趁乱带人夺了东门出关。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守军是调过去了,自己却没了夺门的力量。
他想丢下王伯当了。
带着这么个累赘,跑的慢不说,还不容易躲藏。等到天一亮,对方沿着血迹就能轻易找到他们。可这话眼下又不好开口,毕竟支开别人容易,支开一个伤员的目的性就太明显了。
后方隐隐有马蹄声响起。对方终于反应过来,派出队伍追击了。
李密扶着王伯当拐入一条暗巷,正要往南穿行,猛的看到对面街道上有火把闪过,隐隐响起兵刃交击的声音,似乎是另一路同伴被追上了。
“先躲一下!”
身侧是一家客栈后院,隔着一人高的土墙。李密扎下马步,先扶着王伯当翻墙而入,随即跳起,攀住土墙外沿。只是不等进去,便听到内里响起了横刀出鞘声和呼喝。
“什么人!”
马三宝和李家庄众人正凝神对着大门戒备呢,冷不防身后马厩旁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身影正摇摇晃晃的起身。
“小心!”
马三宝慌忙把李大德拉到身后,旁边已有家将挥刀扑了上去。只是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众人都还没看清动作,只听“砰”的一声,那名家将已是横刀脱手,后退着一屁股摔在地上。
“娘的,并肩子上!”
马三宝骂了一声,打了个包抄的手势,便持刀正面迎了上去。
墙外,李密悄然伏下身子,缓步后腿,慢慢退出暗巷。刚一转身,却迎面看到一队手持火把的兵卒出现在长街之上。
“抓住他!”
“抓活的!”
呼喝声猛的响起,李密头皮一炸,慌忙向街对面蹿去。
此时,小院里的打斗已经仓促收尾,结局很尴尬。
院子里此刻横七竖八的倒着一片人影,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揉着鼻子,明明很疼,却又不敢大声喊。
马三宝呲牙咧嘴的揉着下巴,持刀护在李大德身前,黑着脸看着一步步靠近的汉子,汗水涔涔而下。
他很气愤,可偏偏又打不过对方,于是就更气愤了。不过与他正相反的是,李大德之前还很慌,这会儿却忽然淡定了。
他看出来了,这人猛归猛,但其实下手很有分寸,并不想伤人。眼下地上那帮家伙捂着的,全是打上去很疼却不会受伤的位置。
结合之前关内发生的乱子和此人的扮相,李大德有理由相信,这会儿慌的应该是对方才对。
“你有伤?”
一句话,顿时让马三宝面红耳赤。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对方胸前那支羽箭虽然砍断了箭尾,但还有老大一截明晃晃的戳在外面。可就是这么一个中了箭的家伙,却三下五除二放翻了包括他在内的七个壮汉。
王伯当看着对面一脸淡定的英气少年,脚步有些犹豫。
刚才一翻进来就遭到攻击,他只是下意识的还手。可看到眼下这种情况,倒有些讷然。
他随杨玄感起兵抗隋,本是觉得杨广暴虐,百姓没了活路,为的是舍生取义。可眼下做这等行径,却与强盗无异了。
“嘿,大侠,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德没他想的这么多,此刻正一脸好奇的询问。头一回在现实中看到这么猛的人,身上插着一支箭还能赤手空拳的干翻一众持刀家将,没准就是哪个课本上出现过的大佬。
王伯当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正待抱拳答话时,东侧却忽然响起大片脚步声,直奔小院而来。
前者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后墙那跑,却被李大德叫住,低声道:“快快,你进屋躲床底下!哎你们几个先别动,就在那躺着!宝哥你去开门!”
就在这当口,院门已经被拍响。
“开门!”
“快点开门!”
眼见王伯当似在犹豫,李大德便跺脚低喝了一声:“快点!别特么娘们唧唧的!”随即又推了一把马三宝,让他去开门,同时高喊道:“来了来了!我说你们怎么才来哇!贼人都跑了,你们这些混账!”
见马三宝已经跑到门边,正回头看他,王伯当深吸了一口气,冲李大德抱了抱拳,便不再迟疑,快步跑进屋内。
李大德正要走去门口,忽然看到地上有滴落的血迹,急忙抬脚蹭掉。而这个时候,马三宝已经搬开挡门的柱子,一群持火把横刀的兵卒推门冲了进来。
一看见院子里有躺在地上的家将哼哼唧唧的起不来,当先一个队正模样的兵卒一愣,抬手就要下令搜查。便在这时,却猛的就听到一声怒喝自耳边响起:
“恁娘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才来!”
“嗯?”
队正被噎了一下,身后的兵卒也都愣住,直勾勾的看着一脸气急败坏奔过来的锦衣少年。
这厮有点嚣张啊!
“你瞧瞧!你瞧瞧!”
某杠精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像这种一遍过的剧情,他连剧本都不需要准备。
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李大德一把扯过队正的衣领,指着地上的家将怒道:“你看这把我的人打的!你们是特么怎么守的城?怎地大半夜还能让贼人闯了进来!我带的钱都被抢了!你们将军是谁?我一定让我爹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一本!气死我了!”
被人扯住衣领,队正脸都黑了,抬手就要一巴掌抽过去。可随着李大德的话音落下,却是下意识的收住。
在陛下面前参人一本的这种牛皮,可不是什么人都会吹的。于是便陪了小心,低声问道:“呃敢问公子,令尊是?”
“我爹李渊!乃是当今唐国公,皇帝陛下的表哥!”
李大德小脸一抬,大拇指竖起指着自己,鼻孔朝天的说道。
院门里侧,马三宝以手捂面,只觉得脸好红,好羞耻。
第13章 缝伤口王勇拜恩公
青灯如豆,映得屋内一片昏黄。
王伯当端坐在一只圆胡凳上,脸上的蒙巾已经解开。眉眼方正的面孔外却是一片寸许长的络腮胡,使得原本憨厚的面孔略显凶悍。
“啧,我觉得你都不用蒙脸,反正有胡子挡着!”
李大德耸了耸肩,接着视线落在他胸前那截箭身,眉毛皱了起来。
身后屋门响动,马三宝端了盆水进来,抬脚把门带上。看见端坐正中的王伯当,便又觉得下巴隐隐作痛。
“都走了么?”
李大德头也没回,貌似问的没头没脑,但另外两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没有!”
马三宝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特意留下几人,说是替你守门,以防贼人侵扰。我看怕是还有些怀疑!”说话时还扭头盯着王伯当,眼神不善。若不是这个家伙,大家哪会有这种麻烦。
不过李大德却是翻了个白眼,撇嘴哼道:“怀疑个屁!他那是被我吓到了,以为我真会找我爹告状。嘁,我哪有这么闲!”
不过说着说着,却又耷拉下肩膀来,叹道:“玩儿砸了啊!这家伙这么小题大做,咱们却坐了蜡,眼下连个大夫都没法去找!”
屋内沉默下来。
王伯当抬头,看着对面正捏着下巴盯着他胸口看的少年,好奇道:“为什么救我?”
他刚才在屋内听的很清楚,这少年自称李元吉,父亲是唐国公李渊,皇亲国戚。按道理说,这样的人是和他这种“反贼”势不两立的。
可少年却出人意料的救了他,这让向来耿直的王伯当有些想不通。
“为什么不救呢?”
李大德反问了一句,摇着手臂随口道:“真让那些人把你抓走,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没的还平白得罪了起义军。反过来,救你却是好处多多,最起码你会感激我吧?一个有好处,一个没好处,怎么选不是很明显么?”
是这样么?
王伯当皱眉,总觉得这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诚然像这少年说的一般,自己此番被救,心中定然感激。可话又说回来,自己的感激有这么值钱?这可不是在街上救阿猫阿狗那般简单的。朝堂早有论调,助反贼者同罪。怎么看,他冒的风险都比好处要大得多。
想到这里,王伯当便撑着桌子起身,很是郑重的抱拳行了一礼,严肃道:“无论怎么说,救命之恩,王勇感激不尽!”
这边李大德还没说话,马三宝却是低呼一声,惊道:“你便是那济阳贼帅王勇王伯当么?”
“卧槽,谁?”
这下轮到李大德愣住了,眼里尽是茫然。
话说王伯当不是隋唐演义里瞎鸡儿编的角色么,怎么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呢?难不成隋唐演义其实也不完全瞎说,还真有所谓的隋唐十八好汉?
“哎呀,幸会幸会!原来是白衣神箭当面,在下李玄霸字大德,王兄叫我大德就好!”
王伯当表情一滞,眼神变得古怪。
首先他箭术很垃圾,白衣神箭这种称呼听着就让人脸红。其次就是,E这货刚刚在外面时,不是说他叫李元吉么?
“实不敢当恩公谬赞,伯当只是,唔”
许是动作有些大,胸前中箭的部位扯动之下顿时又殷出一片血迹来。王伯当这一路奔逃,又与马三宝几人打了一架,此刻心神放松,却有些挺不住了。
“你快别动了,先坐下!”
李大德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胡凳上靠着身后的方桌。随即皱眉道:“特么的,得想办法把门口的守卫打发了,找个大夫来才行!”
“无妨!”王伯当缓了口气,一脸淡然道:“此箭未伤内腑,只需拔出止血即可。”
说着,便抬手握住胸口那截箭身。不等用力,却被李大德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别乱动!你疯惹?”
某杠精瞪着眼睛,指着他的胸口道:“你知道他这箭头是啥构造吗?万一有倒勾呢?你这么一拔,非大出血不可!而且这伤口这么深,必须得消毒上药。不然一旦感染了,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你就死定了!”
李大德这话半古半今,听得马三宝和王伯当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觉厉。
不过马三宝倒是随即想起了什么,询问道:“三郎,金疮药行不行?”
“怎么?你有?”
李大德疑惑的看向他。前者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道:“三郎你怎地忘了?咱们前几天在樊乡露宿时,还是你交予我保管的。我当时看过,是上好的金疮药。”
见他还是疑惑,马三宝干脆出门去取。等到把某个眼熟的罐子放在桌上,李大德便恍然大悟。
这不是李淳风临走前塞给他的罐子么?
怪不得那小牛鼻子说这是他要的东西,还真是有种关键时刻,拆诸葛丞相锦囊的感觉。若古代都是这种掐指一算就能后知五百年的妖怪,那哥们儿作为穿越者的优势何在?
“三郎,接下来要怎么做?拔箭么?”
马三宝的询问打断了他的走神。刚刚一番貌似高深的话,让他和王伯当误以为这货懂医术,此刻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既然有了金疮药,还是李淳风这位小神仙送的,回过神来的李大德胆子也大了许多。
李淳风能算到他会在潼关遇到王伯当,还会出手救人,想必也算到了这姓王的命不该绝吧?
“不能直接拔,宝哥你去找把小刀,匕首也行。另外再找烈酒,剪刀,针线”
把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列了出来,也不管两人理不理解,直接打发马三宝去找。这边又指挥着王伯当脱了外衣,斜靠在桌子上。
灯光下,裸露出的胸口此刻满是污血汗水。中箭的部位有些发紫,里面估计藏了不少淤血。
马三宝折腾了好半天,才把东西找齐。
随行的家将中有人带了针线,但剪刀却是没有,只好用匕首代替。烈酒这种东西,原本在民间并不常见。好在京城有卖,出发前马三宝自己却是带了一壶。
李大德自己不敢动手,指挥马三宝用酒把匕首消了毒,把王伯当胸前中箭的部位割开,放出淤血,取出箭头,又用烈酒清洗伤口。
这年头也没有麻药,个中的酸爽是不足外人道的。王伯当疼得面目狰狞,冷汗直冒,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到小心翼翼的把通红的箭头扔进水盆,伤口中用烈酒冲洗得再无血块,饶是马三宝都有些手脚发软了。
“唔,还行,好像没伤到动脉。”
李大德踮着脚瞥了一眼,就赶忙挪开目光,故作淡定道:“接下来把伤口缝合,敷上药就行了。要是这牛鼻子的药有效,估计很快就能痊愈。”
“呃,缝缝,缝合?”
马三宝的嘴有些飘,说话结结巴巴的,看向李大德的目光有些惊悚。
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治伤要用缝的。
“当然了!”
李大德拧着眉毛,理所当然的点头道:“这伤口被你切的这么大,不缝合,万一裂开造成二次伤害怎么办!那不是有针线么,你揪两根头发用酒洗洗,跟缝衣服差不多的!”
马三宝和王伯当对视一眼,后者迟疑了一下,便咬牙点头道:“就依恩公之言,缝、缝吧!”
“那你忍着点!”
马三宝再不迟疑,取过缝衣针来,正要揪自己的头发,又忽然顿住。想了想,干脆抬手揪了两根王伯当的,穿到缝衣针里,颤巍巍的凑近有些狰狞的伤口。
李大德中途又瞥了一眼,见伤口多少有了些电影上处理外伤的模样了,便点点了点头,端起满是血水的脸盆出去,唤来那个叫李成的家将低声叮嘱。
“你翻墙出去,沿着巷子把这盆水一路洒到对面街上去,箭头也扔远些。小心点,别被人看见了。”
“三爷放心,小人省得!”
李成低声应下,干脆把那盆血水灌到水囊中,揣着那枚箭头翻墙离开。
李大德一直站在院子里,等过了一刻,对方悄悄翻墙回来,点头表示办妥了,才舒了口气。
此刻,关城内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天要亮了!
第14章 探消息李密遭毒打
十月份的季节,早晚已开始反凉。
马三宝和李家庄众家将自恃血气旺盛,依旧是粗衣短打的装扮。李大德就不行了,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是身子虚,不抗冻。第一时间就找了个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要过冬的样子。
此时众人正在客栈对面的酒楼吃早饭。
正宗的陕西臊子面,和后世完全是两个味道,吃的李大德一脸热汗。
潼关尚在戒严当中,看起来短时间内还出不了关。大街上行人也少的可怜,到处都是巡视的兵卒。身穿短束甲的是宇述手下左武卫亲军,另有穿两档甲的便是昨夜见过的驻潼关府兵。
后来与王伯当交谈才知道,昨晚居然是李密带人来劫囚,结果却中了宇述的埋伏。不过斛斯政这个名字听在某人耳中却是格外陌生,记忆中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便只当成活不到武德元年的路人甲。
倒是李密,老如雷贯耳了。
李大德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TVB演员艾威那肥嘟嘟的傲娇脸。
按照王伯当的说法,昨夜他原本是和李密一起逃命的。但却只有他进了李大德的小院,最后得救。恐怕还是因为李密为了掩护他,引走了追兵的缘故。前者还拜托他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李大德随口应下,却是不甚热心。由于隋唐演义的缘故,他对这位传说中用洛阳换美人的本家一开始就没啥好印象。
这一桌只有他和马三宝,其余人都分坐在两侧。马三宝是在他再三要求下,才不情愿的坐在一起,一脸便秘神色,吃啥都不香的样子。
古时对于用餐礼仪很讲究,哪怕是去酒楼,和主人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万万不行的。甚至像李大德这样的身份,理应找个包间或是躲在房间里吃饭。而不是像这般,大咧咧的坐在二楼堂上。
可惜众人不太理解啥叫吃饭的气氛,李大德也懒得解释。
正在这时,斜对过楼梯上,本在前台算账的掌柜小心翼翼的引着一个守关兵卒上了二楼,直奔众人而来,却是昨晚那个被李大德吓唬了一顿的队正。
马三宝有些紧张,啃了一半的馍夹肉落在盘子里,油乎乎的大手伸到桌下握住刀柄。
这就叫心虚,做了亏心事,生怕鬼叫门。
李大德歪头瞅了瞅来人身后,发现没有兵丁跟随,就他自己,便悄悄踩了马三宝一脚,故作不理睬的样子闷头继续喝汤。
队正手里提了个布袋,哗啦啦的也不知装了些啥。待走到近前,打发了陪同的掌柜后,便笑眯眯的先对李大德拱了拱手,低声道:“见过小公爷!”
“唔”
李大德放下面碗,翻起眼皮来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瞟了一眼,明知故问道:“你谁啊!”
“小人燕三,昨夜和小公爷见过,许是天色昏暗,小公爷没看清小人的脸。”
燕三笑眯眯道:“小人本想去客栈探望小公爷,却不想在此遇见,真是巧了。”
“找我有事?”
李大德也不知从哪摸出条粉底绣花的锦布来,慢斯条理的擦着嘴,看的马三宝眼皮抖动。在被踩了好几脚后,干脆撇过头去。
倒是燕三见怪不怪的样子,似乎觉得京城来的纨绔子弟本来就该这么骚。于是姿态摆的更低了,赔笑道:“小人微贱,怎敢无故打扰小公爷用饭。只是昨夜回班房才知,那抢了小公爷财帛的贼人已被同僚们捉住。将军得知这贼子还敢抢掠,便先连夜审了追赃。这不,已追讨钱物在此,特命小人前来归还。”
说着,便把那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叮咣作响的。还提醒道:“小公爷不如使人点验,看看是否够数。若是少了,小人便回禀将军,再将那贼子细细审问。”
马三宝的眼睛都看直了,瞥向李大德的目光满是疑惑和不解。
这厮昨晚明明是胡诌八道,别人不知,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可明明子虚乌有的事,这燕三却真拿出了所谓被抢走的钱。这特么的不是扯么?
他不明白,李大德却是一脸的意味深长。
花钱来堵我的嘴?
他还是小看了一位当朝四品大员在这个年代对底层官吏的震慑。只是个二代子弟而已,尚且不是李渊本人,就让某个不知名的武将老老实实的花钱消灾。
“点验就算了!”
李大德挥了挥手,一脸大度的哼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区区钱财,爷不在乎!只是那贼子打了我的人,落了小爷我的面子!这口气总是要出的!”
“是是,小公爷豪气无双!”
燕三竖了一个大拇指,接着笑道:“好叫小公爷知晓,那叫李密的贼子名气虽大,却是个软骨头。兄弟们只是小试牛刀,这厮便哭着把如何潜入了小公爷的院子,如何抢了钱,又把钱藏在哪交代的清清楚楚。小人记得这厮伤了小公爷的人,便做主招呼了兄弟们好好伺候,替小公爷出气。”
纳尼?
他这边说的轻巧,却不知道对面的李大德和马三宝都被雷的不轻,心底狠狠的捏了把汗。
真不知道这帮到底把李密给怎么着了,愣是让这货承认了入室抢劫。若是他把王伯当藏在李大德住处的事也交代出去,不就完犊子了吗?
两人不知道的是,燕三这话里虽然掺了假,但李密不禁打却是真的。都不到两个回合,就把王伯当给招出来了。可问题是大家并没抓到老王,尤其今早在客栈巷子外发现的血迹证明,这厮昨晚就离开了,搜索的人只在阴沟里发现了个脏兮兮的弩箭头。
于是乎,审讯的人又开始了第三回合,小皮鞭piapia的抽,非要让他交代抢劫的过程以及藏钱地点。
说不得,李密又哭着编了一套说辞,还把自己带进关内准备用作盘缠军资的钱交了出去,才从毒打中解脱出来。
李大德以为人家花钱消灾,殊不知这钱根本就是李密的。给他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头都进了上面人的腰包。
这边马三宝用眼神悄悄示意着他,颇有些着急。
王伯当拜托他们打听李密的消息,目的不言而喻。小马哥佩服王伯当的勇武和义气,但却真心不想让李大德参合到这趟浑水中来。生怕这货哪根筋不对,要去牢里捞人。
真要这么做,凭他所谓“李渊四子李元吉”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李大德没明白这货眼神的含义,便只当他是眼睑抽筋。不过让马三宝松了口气的是,他一点儿想要救人的意思都没有。
“辛苦你了!”
听完燕三的讲述,前者抬手解开钱袋,提溜起一串铜钱扔了过去,嘴里哼道:“喏,拿去给弟兄们分了!”
“谢小公爷赏!小人厚颜领了,回去便交代兄弟们再打那贼厮一顿,为小公爷出气!”
燕三拿了钱,脸都笑出一朵花来。
李大德不置可否,只是闻言便又丢过去一串钱。
等对方下楼走远,他才提了提那钱袋子,掂着重量啧啧有声的感叹。扭头就看到马三宝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看啥,我脸上有花?”
后者摇了摇头,语气莫名的说道:“花倒没有,只是托三郎的福,那李密怕是又要挨一顿好打了!”
“呦,你心疼啊?”
李大德翻了个白眼,提起钱袋扔到他面前,哼道:“你不懂,我这是在救他!”
马三宝没说话,但脸上却是写满了不信。
从一早王伯当求他打听李密的消息开始,这货就不情不愿的,那不耐烦连李成都看出来了。众人私下猜测,准是这李密曾经得罪过他,没准就是在京城的时候两人杠过。
好吧,其实这话李大德自己也不信,只是随口胡说。
开玩笑,大家将来可是正儿八经的竞争对手,不落井下石都算给王伯当面子了。
想到没几年自己的便宜老子就要起兵造反,但小牛鼻子又说天数变了,将来的事说不准。李大德便有些紧迫,总觉得自己应该未雨绸缪的做点什么。
救下王伯当,也算是提前在瓦岗五虎中混个耳熟。
第15章 慰古人杠精说天下
料想之中的封关数日、大肆搜捕的情况,最后却并没有发生。
仅到中午,潼关东西城门便同时开启,恢复了通行。原本驻于关内,准备回师西京的左武卫大军却是尽出东门,直奔河北方向而去。说不得,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
早有飞马传讯城中,过午时便传开了。
前日傍晚,邯郸贼帅杨公卿率兵马偷袭了从怀远军镇押送军马回师的右骁卫辎重队。而本能拦截的石岭关守军却因为宇述的告诫,以为是调虎离山之计,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带着近千匹军马扬长而去。
据说刚从东都摆驾出京的皇帝陛下气的拔了刀,直接下旨处死右骁卫的一名校尉和三名队正。而得了消息的宇述也赶忙带兵去追,那怕只是做做样子。
没办法,气头上的杨广谁也惹不起。
所以尽管潼关内还可能藏有李密同伙,但大鱼既已网到,小鱼小虾之类的便也顾不上了。
听着李成绘声绘色的讲述从街上听来的消息,王伯当沉默良久,原本恢复了些血色的脸上尽是心灰意冷。
李大德听他说过这次的计划,可这件事发生在前天,显然杨公卿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遇到好处先顾自己捞。不用说,另一边的郝孝德怕是也没按照计划进行。
至于这过程中有没有人出卖他们,又是谁出卖的,反而显得不重要了。
“宇述急着去捅那杨公卿的屁股,咱们倒好趁这个机会出城。”
客栈院落之中,李大德翘着个二郎腿靠坐在马车边沿,啃着李成顺带买回来的苹果。看到王伯当脸色郁闷,便劝道:“王兄你也不用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马三宝看着这货的表情,便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可真特么会安慰人。
王伯当闻言也是一叹,一脸愁苦道:“蒲山公如此周密的计划,竟被小人作梗,功败垂成!我只恨既救不了蒲山公,又无法手刃叛徒!”
“话说你还真是单纯!怪不得李密要带你来劫囚呢!”
仗着有救命之恩在身,李大德说话毫不客气,嚼着苹果哼道:“争霸天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出卖我,我出卖你,都是很正常的事。你们这个计划最关键就在于杨公卿和郝孝德能否牵制住宇述的左武卫兵马,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凭啥听你的?”
王伯当眉头一皱,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李大德抬手打断。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李大德撇嘴道:“无非就是江湖上那套,同为义军,理当守望相助嘛。啧,这话糊弄糊弄你这样的耿直boy还行,想糊弄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反王却是想多了。李密算盘打得叮当响,好处自己沾,脏活累活给别人。也不想想,谁都不傻,没好处的事谁愿意做啊!”
王伯当本来是想问啥叫“耿直包诶”,可听了后两句话,却是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恩公此言差矣!蒲山公营救斛斯侍郎乃是舍生取义之举,怎能说他是为了捞好处?”
“嘿!”
难得有人当面抬杠,李大德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得意道:“怎么能没好处呢?我听你说了,那个斛斯政当初可是兵部侍郎,杨玄感手下很多世家子弟都是他给安排到起义军中的。目的咱先不说,就说如果李密这次营救成功,那他就成了斛斯政的救命恩人。凭后者的能量,替他联系几个世家支持反隋不过分吧?而他有了世家支持,又有斛斯政背书,再加上从宇述手里救人这样的壮举,做个义军盟主绰绰有余吧?”
李大德说的都是跳开事件本身,以大局做分析的可能性。这恰好却是王伯当最不擅长的,被这货说的哑口无言,讷讷不语。
某杠精见他不回答,却是越说越来劲,摇头道:“再说杨公卿和郝孝德,俩人累死累活,冒着被灭的风险去摸老虎屁股掩护你们,最终能得到什么?成了,名声利益都是李密的,他们还要喊李密做大哥。不成,他俩就是猪队友,是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换做是我,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我也不做!”
“怎能如此!若如恩公所言,这天下之事岂不都成了利益之争?那正义何在?公理何在?难道就没有人为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想一想么?”
王伯当喃喃自语,一副被毁了三观的崩溃模样,看得一旁的马三宝都别过头去。
可怜的娃,满京城谁不知道和李三郎玩辩论那就是自取其辱。这孩子也是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怪不得都被李密卖了还替他数钱。
李大德本来想说,怎么没有为百姓着想的?他哥李世民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说出“水能载舟,亦能煮,啊不是,亦能覆舟”的圣明之君。可见不是没有好人,而是有人跟错了人。
不过一想到他爸爸现在还在京城给皇帝做乖表哥,保险起见,还是先别装这么大的逼才好。
这边有人畅想着未来美好的大唐盛世,而某人心里的“圣明之君”和“乖表哥”,此刻却在京城的国公府内相互瞪视,一副要吵架的模样。
这几天李世民都有些闷闷不乐。
倒不是别的,只是眼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老李家刚出了事,正是丧期。又恰逢杨广不日就要回京,他爸爸还上了重点关注名单。李世民便不好如往日那般出门,整天躲在家里装颓废。
可少年人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整日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可把他给憋坏了。
没办法,他爸说了,陛下现在就寻摸着找机会给他上眼药呢。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低调。
低调呗!
为了这个家,他决定忍了。
可就在刚刚,却有人大张旗鼓的给他们家拉来一车铜钱。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贯,哗哗的倒在前院的库房里,被老管家带人点验。一问之下,却是他那“低调”的父亲大人昨日向下属索要的贿赂,目的就是为了给下属的儿子在卫尉寺捐个小官!
这特么是低调?
这明明就是嫌死的不够快!
“阿爷!咱们府上良田千顷,家资数万,又不缺钱,您这是作甚!您前日还说陛下猜忌于你,眼下如此落人口实,岂不是把刀主动递到皇帝手里么!”
李世民愤愤不平,觉得真得好好劝一劝他这财迷老爹。
“你懂什么!”
李渊本来正要出门,眼下被儿子拦着,语气便不太好,不耐烦道:“为父自有计较,何须你来理会!”
“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这算什么计较!”
李世民声音大了点,顿时引得李渊不满,瞪眼道:“你是在教训我吗?反了你了!我是你老子!”
这个年代虽不是礼教过盛,但到底还是三纲五常大于天。被李渊这么一说,李世民当即跪下,拱手道:“我怎敢教训阿爷,只是我想不通!阿爷为了防猜忌,不顾三弟体弱,令他假死遁往河东,自己却又做下这等落人把柄的事!儿子恐阿爷误入歧途,有心劝告而已!”
“我说了,我自有计较!”
李渊黑着脸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阿爷!”
李世民在后方高喊,可李渊却再不理他。待走到中庭,眼见那边还在点钱,便不满的高喝道:“都瞎了吗?备车,某要去平康坊!”
后方的李世民闻言脸上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合着你着急忙慌的出门,就是急着去青楼?
过不多时,一个作妇人打扮的俏丽少女转过后堂,就看见某位年轻的千古一帝跪坐在堂内,一脸的挫败。
“二郎?”
长孙无垢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就听李世民喃喃道:“若是三郎在家便好了,以他的辩才,定能劝说阿爷回心转意。”
说着,眼神便直勾勾的看向檐外的天空。
三弟走的第四天,想他!
第16章 怜百姓伯当辩氏族
世事总是这样奇妙,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正搂着姑娘寻欢作乐,而快要亡国的君主却是在勤勉的批阅奏折。
杨广从来也不是个懒惰的人,这一点就从他的出行轨迹也看得出来。
其他的皇帝,日常路线莫不是从寝宫到书房,从书房到朝堂。又或是寝宫A到寝宫B再到寝宫C,偶尔去御花园里溜达溜达,登个高望个远,就算是出远门了。
可杨广不一样,他的日常路线是以州郡为单位的。可能今天还在怀远巡视军械,明天又跑去涿郡视察关防。一个皇帝,总想着把宰相和大将军的活也抓到手里。
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对手底下的打工仔们总是不放心。
也是怪了,明明像他这么勤勉的皇帝,古往今来都找不出第二个,可这天下却是越忙活越乱。总是他前脚走了,后脚就乱民四起,和官军打出狗脑子来。
“这左孝友又是什么人,怎地也要反朕!”
前后浩荡宽敞的龙辇之上,杨广把司隶刺史的奏折拍到案头,抬手揉着额角,只觉得心累。
又是民变的消息,又是山东传来的,这简直成了规律。
从大业七年首次对高句丽动兵开始,山东的民变就几乎没停过了。越平越乱,越剿越多,按下葫芦又起了瓢。若是可以的话,杨广真想把这破地方割下来扔掉算了。
当然这话也就想想,说是不敢说的。生完闷气,事还得做。
“拟旨!”
这边闭着眼睛吩咐一声,自有伴侍校书郎研墨,摊开一张空白诏书等着他说话。
“着,齐郡丞张须陀升齐郡通守,准募兵一万,进剿齐郡叛军。另迁使持节,两千石以下官员作乱者,先斩后奏!”
虽然山东的叛乱让人烦心,但杨广倒也不慌。
张须陀是个有本事的,从他继位开始就替他东征西讨。而最重要的是他儿子死的早,膝下只有两个幼孙,没啥多余的想法。这可就比某些儿子奴令人放心多了。
待校书郎写好诏书,交给他用了印,杨广便挥手命人传了下去,快马传去山东。随即拿过另一本奏折,翻看了两眼后却是一愣。
这是留守西京的监察御史李伟节递来的折子,弹劾卫尉寺少卿李渊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嘶一个守宫署从七品监事,竟卖了一千贯?这生意做得呀!”
与某国公府二公子所担心的不同,杨广看了弹劾奏折里的内容不以为忤,反而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他这个表哥若是一直洁身自好,不贪钱不恋色,才真叫人担心。
最了解男人的,终究还是男人。一个男人若是连金钱和美女都不喜欢了,那他所图的是什么?细思极恐。
真到了那天,杨广可不保证能按得住自己的刀子。
像现在这样就很好,贪点小钱,没事喝个花酒,犯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果然就让人放心多了。
只要表哥没啥雄心大志,就是好表哥。
“听说他最近死了个儿子,许是自暴自弃了?”
杨广拄着下巴沉思,“要不要给他升个官儿,安慰一下?”
不过一想到人家御史台刚递了奏折弹劾,他这边就给弹劾对象升官,也太打脸了。那帮子叫嚣激浊扬清的老夫子准被气的跳起来。
“算了,算了,过完年再说吧!”
把折子合并放到一旁表示留中的盒子里,杨广叹了口气,又翻开下一个奏折。
就在皇帝车驾前的随军仪仗抵达淹池县时,二百里外的黄河对岸,一行人终于踏上了河东的土地。
绕过中条山西面山脚,站在西北面山坡向下看,千里沃野的平原景象与身后的千里峰峦自是对比鲜明,令人心情开阔。
彼时正是收获季节,官道两旁的农田里有不少忙碌的身影。偶有浓烟升起,有老农在焚烧田里留下的秸秆。
“啊”
大方的把马车让给伤号的李大德在马背上张开双手,貌似来了灵感,要赋诗一首。
才子李玄霸可非浪得虚名,跟随周围的家将、充当车夫的马三宝以及被马车摇得脸色发白的王伯当都抬头看去,一脸期待。
然而前者“啊”了半晌,却是连个屁也没憋出来,便翻着白眼放下了胳膊。
李大德其实真想背首诗的,眼下这个李白还没出生的年代,不抄几首千古名句出来简直对不起曾狠狠鞭策过他的九年义务教育。
可搜遍了脑海,一时间愣是找不出一首应景的诗来,脑子里反倒莫名响起一阵在希望田野上的BGM来。
“看什么看,我就是乏了,伸伸胳膊!”
李大德话音刚落,就听王伯当好着一股要吐的语气说道:“骑马赶路的确甚是辛苦,恩公还是乘车吧。”
“免了!我宁愿骑马!”李大德慌忙摇头,颇为佩服的扫了他一眼。
被颠了一路居然能保持不吐,真是条汉子。
王伯当最终还是听了劝,放弃了营救李密,跟随他们一起出了潼关。
用李大德的话说,他们一百多人都没能从左武卫手里救出人来,眼下就剩他自己,根本就是去送人头的。虽说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明知必死还去送,那是智障的表现。不如留着有用之身,将来找机会给他们报仇。
于是接下来的队伍里就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倒让安全系数提高了不少。
“此距郡城不到百里,咱们加快些脚程,落日前或许便能赶到。”
马三宝接过话头,抬起马鞭指着前方笑道:“这沿途多为柳氏农庄,柳家与唐公交好。三郎到了此间,便无须再遮掩姓名了。”
“我本来也没遮掩过!”
李大德哼了一声,接着好奇的看向两旁,疑惑道:“你说这柳氏农庄,难不成这些土地都是那柳氏的?”
“这便不知了,只是听闻永济柳氏与那汾阴薛氏、闻喜裴氏并称河东三姓,是河东第一等的望族。想来田产定是不少吧!”
说到这里,却听王伯当冷哼了一声,不忿道:“都是民脂民膏!”
“哦,王兄此话怎讲?”
其实李大德对所谓的世家了解的并不多,还是第一次听说隋末的门阀中还有姓柳的。此刻听马三宝介绍,还挺兴致勃勃的。
都是知识点啊!
不过王伯当这家伙,从出了潼关开始就沉默少言,难得开口说句题外话,便想听听他有啥不一样的说辞。
相比马三宝,王伯当对世家的了解其实少的可怜。他只是根据以往了解的来说,便开口道:“好叫恩公知晓,某在济阳时,百姓多有穷困,皆因当地大族谋夺百姓田产,致使土地归于一姓之手。百姓们靠租种为生,难有余粮,而那些大族仍有压榨。某看不下去,这才随杨公起兵造反。适才听马兄所言,这柳氏占地如此之多,想这河东百姓定也是苦不堪言!”
或许是想到了当初起兵造反的场景,王伯当有些激动,看的马三宝一脸担心,生怕这货暴起伤人。
倒是李大德听完之后,沉默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扭头看着他道:“王兄此言差矣!”
“嗯?”
话一出口,王伯当和马三宝都看了过去。一个脸色不渝,另一个则是挤眉弄眼,让李大德别火上浇油。
都这个时候了,这货还要杠?
“我只问王兄一句话!”
没理会眼睑抽筋的马三宝,李大德竖起一根手指,摇晃道:“王兄在济阳揭竿而起,掀了那些大族的桌子,那当地的百姓是否因此就过上了好日子了呢?他们比之河东百姓,谁更苦些?”
“这”
王伯当张了张嘴,忽然沉默下来。
过个屁的好日子!当初起兵之际,为了筹措军需粮草,大家可是把地皮都刮干净了。百姓们被裹挟着与隋军作战,多有战死被俘者,只留下老幼在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到这里,王伯当的内心一阵迷茫。
难道起兵反隋做错了么?可明明是皇帝的错啊!
李大德这边刚起了头,正等着王伯当反驳好展开长篇大论呢。可谁知道这货忽然就沉默了,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某杠精一脸不解。
话说重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第17章 见流民杠精起疑惑
王伯当的沉默,让李大德有种“怎么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的感觉。
这让他很不爽。
比说不了话更难受的,是话才说了一半,对方却不想听了。
“砰!”
马车上的隔门关紧,某人借口不舒服休息一会儿,但其实就是自闭了。
赶车的马三宝咧开嘴,似乎想笑。但考虑到对方的武力值,便揉着脸吧笑意憋回去,贱兮兮的从身后的包裹里摸出个苹果来抛给李大德。
“三郎口渴了吧?吃个苹果!”
兴许是樊乡外李大德逼着他找了半宿苹果的缘故,让马三宝误认为这货喜欢吃苹果。结果在潼关时买了一大堆,都快成大家的主食了。
其实李大德很想说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苹果,他最喜欢的还是哈密瓜。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能因为别人好心而指责不是?
吃着苹果,自马上摇晃的某杠精决定还是把刚才的话题说完,否则憋的难受。
王伯当不想听,那就给宝哥听嘛。
“其实啊,大部分百姓活不下去,根本原因是生产力的缺失。宝哥,你知道什么是生产力吗?”
“我”
马三宝刚把一个苹果擦干净凑到嘴边,听到李大德的话顿时就是一哆嗦,差点把苹果给丢出去。
神特么生产力!
他很想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一看到某人那一脸暗示的表情,还是不情愿的摇了摇头,无奈道:“愿听三郎高见!”
周围家将们纷纷撇过头,极力隐藏脸上的笑意。
“那我给你简单讲讲哈!”
李大德喜笑颜开,咬了一口苹果,摆着手臂说道:“生产力嘛,简单可以分成三个部分。即生产资料、生产对象以及劳动者。在咱们这个年代,最重要的构成便是劳动者了,这是不可替代的!”
缓了口气,留给某人消化的时间,顺便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李大德指着路边又接着说道:“就以这土地耕种为例,其中的生产资料就是百姓们用的犁啊,耕牛啊等等,也就是工具。而生产对象就是土地了。”
“哦!”
马三宝听到这里便一脸恍然,扭头道:“那三郎说的劳动者就是百姓?若按这种划分,那这天下万事皆由此构成。比如说陛下要修运河,那所用铁锨、板车、绳索等便皆是生产资料,大运河便是生产对象。咦,这劳动者仍是百姓”
“聪明!”
李大德竖起大拇指,笑嘻嘻夸赞道:“宝哥你都会举一反三了!而且一句话就说到了关键!”
马三宝脸一黑,很想给自己一嘴巴,暗骂叫你接话!
“没错,这个年代无论做什么,劳动者始终都是百姓。可全天下的百姓就这么多,做了一件事,便没时间再做另一件了,这就是生产力的缺失。”
李大德竖起一根手指,把刚才的话继续接过,随后又补充道:“当然了,修大运河这件事,从长远看还是利大于弊的。有了运河,沿途的田地便能得到灌溉,无惧干旱。水上运输也多了便利,等于是生产资料的永久性扩充,总的来说还是提高了生产力的。”
“可是陛下又修了东都,还在各地营造离宫别馆,以便将来巡视。此前征高句丽时,又命工匠日夜赶造楼船战舰,这便又让生产力缺失了吧?”
马三宝本来都不想接话了,可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随后想到了什么,忽又沮丧道:“更别说征辽东时被俘青壮无数,此消彼长,倒为高句丽做了嫁衣!”
“是啊!”
李大德叹了口气,指着周围的田野道:“农业是根本,或许他的想法是好的,就是太急切了些。不把生产力解放出来,徒增消耗,最终的结果必然是阶级斗争的爆发。”
“可是三郎,”
马三宝扭头瞥了一眼紧闭的马车门,压低嗓音轻声问道:“既然你也觉得陛下的做法是不对的,刚刚为何还要否定王兄呢?”
李大德知道王伯当此刻必然在马车里竖着耳朵听着呢,便笑道:“我可没否定他,只是想提醒他方向错了而已!改变现状,不能一味的推倒重来。想要从根本上解决矛盾,首先要做的便是解放生产力,让劳动者回到应该去的地方。可你看这帮造反的,动不动就是裹挟数万百姓,声势挺浩大。结果却是土地荒废,粮食没人种植。这样的做法,能成功才怪呢!”
“有道理啊!”
马三宝点点头,颇为赞同的说道:“兵书上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食的重要。这些反贼不事生产,定然后继乏力,勿怪乎一触即溃。”
“呦,你还看过兵书?”
李大德一脸好奇的望了过去,就见前者讪笑着挠头道:“我入府后跟着大公子做书童,倒是被逼着读了一些。”
“你将来准能做个将军!”李大德挑着眉,笑嘻嘻的说着。
众人下了山坡,渐至河东腹地。周围的农田越来越多,沿途隐见许多村落。可越靠近郡城方向,却见越多衣衫褴褛的流民聚集在田垄间,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偶尔能看见饿得干瘦的小孩蹲在路边,小手藏在背后,怯生生的看着骑马经过的众人。
这景象一点也不像丰收的样子,倒像是遭了灾。
“河东乃丰腴之地,治下百姓安泰。又有太行王屋为屏,等闲乱军攻不进来。怎地还会有如此多的流民?”
马三宝一脸愕然,李大德也是有些懵逼,被吓到了的样子。
这可不是三五个穷人,更不是几十上百。单是从众人所在的方位向前看,远远的聚集在田垄间的流民身影便不下数千,且大都是些老弱妇孺。
哥们儿才刚装完逼,这就要被打脸?难不成真是那些大地主压榨的狠了,连老百姓的口粮都不给?
“你来,”李大德挥手招来身后跟随的李成,指着田野说道:“去那边问问,这些人是哪个村子的,为啥要在收割过的田里翻找,是雇主家少给粮食了么?”
“喏!”
李成行了一礼,翻身下马,飞奔着跑向对面的田垄。
众人停了马车等在路边。李大德又找马三宝多要了几个苹果,走向路边的几个小孩。本来想逗弄一下,哄着他们叫个哥哥什么的。可还不等张嘴,几个娃娃就吓的赶紧跪下磕头,还有个直接就哭了的。
听到哭声,离这不远的田埂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忽然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一把扯过哭泣的娃娃藏到身后,跪下“砰砰”的磕头。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周围田野间的人们纷纷驻足,远远的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有些人表情愤愤,还有些摇头喟叹。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的。
李大德尴尬的愣在原地,有些郁闷的撮着牙花子。
特么的,哪儿跟哪儿啊!
以前总在书上看到什么古代民智难开,什么等级森严,但终究只是些晦涩的字描述,难以真正的在脑中形成概念。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却在真切的提醒着他这个时代的阶级鸿沟是多么的难以逾越。百姓对于他这种鲜衣怒马的贵族的恐惧,是刻入到骨子里的。这妇人虽是个例,却也是时代的缩影。
马三宝跳下车,跑过来准备拉他走。后方的马车门也被推开,露出王伯当憔悴的脸来,皱眉看向这边。
“呵”
李大德扭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跪了一地的瘦弱身影,便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解释道:“我说我什么都没干,你信么?”
第18章 苦乱世伯当言初心
信!
王伯当自然是信的。
他虽然还不太了解李大德,但却了解百姓。
下车走近了路边跪地求饶的女人,这位伟岸粗犷的汉子难得用温柔的语气劝慰安抚。
“莫怕,没事的”
主仆几人默默退开,行注目礼。
李大德忽然觉得,若不是身在乱世,就王伯当这性子倒适合做个私塾先生。
得知某贵人并没有恶意,只是看孩子可怜想送几个苹果,那女人又冲他们这边磕了几个头,说着“贵人长命百岁”之类的话,还扯过两个女娃一起磕头。
李大德忽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只觉得心口压抑难受。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即便是亲眼所见了,他仍旧觉得难以置信,更难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想法。
甚至于,他有种想跑的冲动。
这个时候,跑去询问的李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穿长衫的老头。一问之下,却是柳氏派到这边,负责收取这帮流民手中粮食的管家。
据他所说,这些流民本都是从河北逃难来的。涿郡人卢明月起兵反隋,却又不能打,被各势力驱赶着一路南下向山东挺近。西面又有邯郸贼帅杨公卿肆虐上党长平一线,裹挟青壮,掠夺百姓,搅得民怨沸腾,许多百姓便拖家带口的逃难。
可惜一路到了黄河岸边,朝廷却不许流民过河靠近东都方向。这些人便沿着北岸的王屋山一直往西,又来到河东。
本来河东地理位置特殊,地处东西两京之间,门阀势力牢固,世家都帮着庄户们逃兵役,所以百姓还算过得去。可是流民一来,就不一样了。
单是从上个月,就发生了数十起因流民抢夺地里粮食而和当地百姓起冲突的流血事件。
眼见流民越来越多,逼得河东诸县都提前收割了地里的庄稼,搞不好便又是一处民变。郡城这边的柳氏便放出风去,准许这些流民进入柳氏的田里拾取收割遗落的粮食果腹。
“既是如此,为何你又在此收缴他们的粮食?莫不是你这老东西中饱私囊?”
听到这里,王伯当首先便忍不住了,抬手抓过老管家的衣领,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过去。
“好汉息怒!且听小老儿一言!”
老管家被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求饶似的看向一旁的李大德。
“王兄,你急什么!先听他把话说完,再揍也不迟嘛!”
后者拍了拍王伯当的肩膀,他便哼的一声,松开老管家站去一旁。
“啧,那啥,老人家请了!”
李大德学着某古装剧里的江湖剧情略一抱拳,客气道:“我这朋友性子急了些,你莫介意。在下陇西李玄霸,家父唐国公,倒是与你们柳氏有些交情。若真如我这位朋友所言,你敢违背主家的意思中饱私囊,说不得我要去告你一状了!”
这话明着套交情,实则是威胁。但那老管家听完却是不惊反喜,急忙整了整衣袖,躬身施礼道:“原来是李公子当面!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怠慢公子,还望公子恕罪!尊兄在郡城与我家大公子也多有交情,常听尊兄提及李公子才名。”
“呃,我大哥?李建成啊?”
李大德表情一僵,一想到接下来要和这位结局不太美妙的便宜大哥相处许久,便有些不太自然。
听到李建成的名讳,老管家识趣的没接话,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好叫李公子知晓,小老儿在此收粮却是家主吩咐的,并非小人自作主张。”
“这是何道理?既然准了这些流民捡粮,却又要收回去,这不是耍人么!”
李大德也有些生气了。心想管他是不是柳家的,大不了一会儿就装看不见,让王伯当揍他一顿。
“并非是全部收缴,而是无论多寡,只取半数。”
大喘气的老管家终于说道重点,解释道:“因我柳氏田地只是粗割,田里尚落有不少粮食。往年多是庄户们拾取,再交给主家做租。可今年因流民入境,家主又许了流民入田捡粮。庄户们便闹将起来,觉得是外人夺了他们的粮食。家主也是不得已,出了这收粮的法子安抚,又减了庄户门一成租子,才平息下去。”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老管家叹气道:“家主还遣人在郡城外搭了粥棚,为流民施粥。收上来的粮食也要再送出去的。可即便这样,这些人怕也活不过这冬天那些天杀的乱党,真是造孽啊!”
其实根子到底烂在谁身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老头不敢骂皇帝,尤其是当着人家亲戚的面骂,便只好骂那些义军了。
王伯当的脸更黑了些,扭头怔然看着田野上忙碌的身影。半晌,忽然转身一揖到地,对老管家说道:“王某适才情急,得罪了老丈,再此给你赔礼了!”
“哎?先生莫要折杀老朽!您是为百姓出头,小老儿怎敢怪罪!”
老管家急忙回礼,神色不似作伪,倒还真没有计较的意思。
这个时候,王伯当起身却是又对李大德拱手,一脸严肃道:“恩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你个求!
李大德憋了口气,很想说不借。
不管这货要说什么,结合眼前所见,都一定是很难办的事。
他不是圣人,没那么多的悲天悯人,甚至还有些贪图享乐。可到底是自己招的小伙伴,总不好众目之下驳他的面子。
两人走去一旁的马车后,避开众人视线,就听王伯当低声道:“恩公,一路之上,伯当蒙恩公教诲,初时困惑,但适才那生产力之理却是振聋发聩,一扫胸中阴霾。如今天下烽烟并起,若还有心系百姓者,当如恩公!若恩公有此心意,伯当愿鞍前马后,为恩公效死!”
开口就是老反贼了!
这话如今较起真来,当真是大逆不道,也难怪王伯当要避开众人。
其实眼下他心里也有忐忑,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皇帝的外甥,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回想这一路之上的言谈举止,又觉得李大德不是那种愚忠之人,或许真有些想法也说不定。
预想中的勃然大怒或是豪迈长笑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李大德的表情有点怪,或者说是纠结。
他大概清楚,王伯当这话的出发点其实还在眼前这些衣不蔽体的百姓身上,可问题是,现在造反,还不到时候啊!
“伯当兄,”李大德斟酌着措辞,商量道:“咱俩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我们家的情况吧,有点特殊。一大家子人,也不是各个都和我想法一样对不对?要不,咱再等等?”
“等?”王伯当对他这和稀泥的说法有些不满意,扭头看着远处田埂上的流民叹息道:“只怕是王某等得,这些百姓却等不下去了啊!”
“做任何事都要讲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若是信我,就要等!”
李大德哼道:“这天下看起来烽烟四起乱的很,但关中、江南的半壁江山还牢牢握在朝廷手中,皇帝的左右卫府战力未失。出头的橼子先烂,这个时候找事儿就是找死!”
王伯当默然无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就在李大德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忽然拱手道:“恩公所言,某不敢置否。但眼看百姓流离失所,其中还有在下所犯罪孽,却不敢再惜此身!伯当就此别过,愿以前驱尝试恩公所言。他日若恩公起事,无论千里万里,伯当定引军来投!”
“你要走?”
李大德有些突然,心想说好的王霸之气一发,各路英雄纳头便拜呢?这特么才跟了几天啊,一言不合就要辞职?
难不成这货对李密余情未啊呸!
李大德甩了甩头,把脑海中某些不可描述的想法死死的按住,纠结要如何挽留这货。
可话又说回来了,眼下距离李渊起兵造反还有三年呢,总不能让他白白的闲着给自己看家护院吧?
渐渐的,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冒了出来。
第19章 拦奔马母女求活路
王伯当最终答应到永济郡城修整几天,等伤口拆了线再走。嗯,同时也要听一听某人的新想法。
李大德也是忽然就被灵光闪了腰。
如今要说对未来天下局势的了解,除了李淳风那个小牛鼻子,怕是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哦,还有个袁天罡除外。
所以,这岂不正是埋钉子的好机会?
一想到将来的各路反王手底下都有自己的人,掌管着对方的钱粮、兵马。到时候就真是虎躯一震,各路英雄好汉望风而投了。
美滴很!
彼时两人各自都有心事,便谢绝了老管家相邀去附近柳氏庄园做客的请求,急着赶往郡城。
然而等李大德上了马,才前行几步,一道瘦弱的身影却擦着马侧以不符合身形的敏捷超过了他,突然跳到路中间拦住众人。却是刚刚那名逃难的妇人。
“噗通!”
对方直直的跪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卧槽!吁!!!”
李大德连踩了两脚马镫才想起来拉缰绳,以拙劣的“停马”技巧,险之又险的把好脾气的驽马拉横到路边,避开了对方,差点闪断了脖子。
“找死啊你!特么刚才差点踩死你知不知道!”
无端冒出一股邪火,也不知道算不算路怒症,李大德张嘴便骂了过去。
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条,马三宝把刀都拔出来了,看那妇人的表情格外不善。后面的柳氏老管家同样一哆嗦,随后跳着脚的叫骂出声,呼喊着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流民狂奔过来,要把那妇人拉走。
然而那女人却是固执的跪在那,并扯过跑去她身边的一个豆芽儿般的女娃,托着递向李大德,哭喊道:“贵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把我女儿带走吧!让他给贵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只求贵人赏口饭吃!”
“阿娘!阿娘!我不走!”
被女人的手牢牢托着的小孩被吓的娃娃大哭,拿在手里的苹果掉